尸解诡仙

第一十四章 卢生

    周太傅从木盒子中摸出一颗骨牌,掐诀让它再次变成一只有着数排红色眼睛的乌鸦并甩向天空。乌鸦怪叫着飞向徐福的方向。

    “周兄呐,你还是不放心老朽的徒弟吗?”

    兀自合上盖子后将木盒重新揣入怀中,周太傅依然用那没有情感的语调回答道:

    “他是蓬莱大仙的化身,注定是我们日后的敌人之一。”

    鬼谷子没有再说什么,两人默默地消失在树林之中。

    徐福走了很久,他有点后悔没有在云梦山下多休整几天。揉了揉发酸的脚踝,他还是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往前走。空旷的荒野满地都是枯黄的杂草,呼啸的寒风掩盖了周遭的所有声音,除了不远处一阵激烈的争吵。

    徐福连忙抬头看去,只见一辆遮盖着肮脏破布的马车边站着一高一矮两条人影。他们手舞足蹈地争论着什么,留下一旁枯瘦到只剩下排骨的老马用耷拉着皱巴巴的皮肉的脑袋啃咬着地上黄色的枯草。

    见到远处有其他行人,徐福连忙加快步伐走了过去。待到靠的更近些,他才看见两人的容貌。矮个子是一个枯槁的驼背瘦老头,稀疏斑白的山羊胡爬满了满是皱纹的下巴,而那光秃秃的额头上只有许多暗棕色的块斑。老人骂骂咧咧地挥舞着黑乎乎的烟锅,一口歪七扭八的烂牙的缝隙间喷出滴滴口水。

    老头对面则站着一个举止轻浮的少年,中等身材的他披着一袭红纱薄袍,宽松的衣摆与一头杂乱的黑色长发再猛烈的寒风中不断摇摆。他的脸上带着由金缕和玉片串成的覆面,腰间更是挂着一块长方形的铁牌,上面用小篆写着“无道”二字。此人正是无道门的弟子。

    随着越来越靠近二人,徐福也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叫声,这些咕噜咕噜的声音让他分外熟悉。这声音正是那些叫“夜叉”的鱼头怪的低语。

    若不其然,当徐福将目光下移便看见那少年手中拎着三根末端拧在一起的铁锁链,而这些带着倒勾尖刺的铁链的另一端则栓着三只鱼怪的脖子。

    这些鱼怪黄色凸出的双目十分呆滞,墨绿色的皮肤似乎因为缺水而皲裂。它们用四肢在地面上趴行着,流着黏稠涎水的大嘴一开一合,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红衣少年卷起宽大的袍袖,双手叉腰对着老头拼命喊叫,试图用声音掩盖呼呼的风声。

    “喂喂喂,臭老头,我给你一贯铜钱还不行吗?我保证这些小家伙绝对不会吵闹的。”

    油盐不进的老头显然不愿意这些来路不明的鱼头怪物上自己本就快要散架的马车,他用手中烟锅不停敲打着木头的车轱辘。

    “不行,绝对不行!鬼知道你这些怪物会不会拆了我的马车。”

    “嘿,你这老头真是不知好歹。如果有损坏我大不了双倍赔给你就是了,怎么就这么倔呢?”

    眼见老头就要爬回马车,徐福连忙顶着灌入喉咙的冰凉冷风大喊:

    “老丈请留步!”

    耳背的老人似乎没有听见,但红衣少年却听见了。他拉了拉车座上老人的衣袖,又指了指远处的徐福并对他说了些什么。老人不耐烦地挥动烟锅赶开少年,上下打量了徐福片刻后便慢慢爬下马车。

    “小伙子,坐车吗?只要十枚铜板。”

    红衣少年对着老头瞪眼道:

    “我去糟老头子,你心真黑啊。刚才还只要五枚的,你现在怎么就……”

    老头一听瞬间火了,他抡起烟锅就要打向少年。但他很快被飞来的二十枚铜板吸引了注意力。

    “都别废话了,上车。”

    说罢,他就掀开车尾的破布并拉着红衣少年钻了进去。老人瞥了一眼被拖入车厢的鱼头怪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看了一眼徐福身上的青色道袍也不再多嘴。

    徐福自然不会随意帮助别人,不过多花十枚铜板换来一个无道门弟子的帮助倒也不亏。

    “嘿,多谢这位道友相助。我叫卢生,敢问道友姓名。”

    少年随意地靠着漏风的木墙坐下,他一把扯下面部沉重的玉石覆面,露出一张略有几分桀骜的英俊。徐福看着对方不稳重的举止不禁皱了皱眉,心里对他的可靠程度有了一定的质疑。

    “道友客气了,在下徐福,字君房。敢问道友怀中的是?”

    卢生抱着一只皱巴巴的鱼怪放在双膝上,用修长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它贴合在背上的骨刺和鱼鳍,就好像怀中的不是可怖的鱼怪,而是一只小猫。

    即使已经见过许多诡异的场景,但这样古怪的一幕委实让徐福有几分震惊。

    “啊,君房兄不知道吗?这东西叫夜叉,外人一般称之为鱼怪……还有啊,别叫我道友了,听着怪膈应的,直接喊我卢生就好。”

    卢生的热情地有些让徐福有点不适应。但徐福觉得这未尝不是好事,毕竟这至少可以说明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的试探。

    “卢生,这些怪物都是你驯服的吗?你可真厉害啊。”

    “啊,那当然!我可是无道门的弟子。”

    徐福心中窃喜,对方明显已经上当了,但他还是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激动继续询问:

    “无道门很厉害吗?”

    卢生一听,面部露出了格外骄傲的表情:

    “那是自然啊,你要加入我们吗?蓬莱仙人会庇护每一个无道门弟子呢!”

    徐福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直接地撞入自己的陷阱,他拼命压下微微翘起嘴角,摆出一副思索装:

    “多谢,我再考虑一下。”

    像无道门这样的宗门绝对藏有关于仙人禁忌知识的卷轴,更何况他们信仰的还正是觊觎自己身体的蓬莱大仙。以加入宗门为幌子进入无道门的领地从而一睹那些卷轴,徐福心中早已经打好了算盘。

    眼见目的已经达成,徐福便不再说话。但卢生似乎不喜欢保持沉默,他上下打量着对面的道士,最后目光停停留在他腰间的竹笛上。

    “诶,这竹笛很有特色啊,能拿给我看看吗?”

    徐福犹豫片刻,还是从腰带上解下竹笛递给卢生。卢生接过去后好奇地翻来覆去地端详着,最后目光停留在笛子末端的两个蹭掉漆的朱红字迹——“伏行”

    卢生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君房兄,你不会是伏行众吧?”

    徐福连忙摆手:

    “不是,这笛子是我从一个伏行众的尸体上捡下来的。”

    “嚯!你居然和那帮疯子交过手!”

    卢生惊叹着将竹笛抛回徐福的怀中,眼神中多了一丝难以掩盖的好奇:

    “哎呀呀,我感觉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能和我讲讲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徐福仰头靠着颠簸的木制车板,闭上眼睛揉了揉肿胀是太阳穴,有点晕车是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喂喂喂,君房兄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你就说说嘛。”

    徐福掐了掐皱紧的眉心试图驱散困意,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卢生:

    “好吧……我说。”

    说罢,徐福把自己和伏行众的交战过程对卢生娓娓道来。然而就在卢生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马车却忽然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停了下来。

    卢生一个踉跄撞在包着破布的车顶,他掀开布帘从车尾巴晕乎乎地跳了下去。摸着疼痛的头顶,他骂骂咧咧地冲向马车的前端:

    “我去!你个死老头找抽是吧?为什么要突然停车啊?”

    老头从马车上爬了下来,挥动坑坑洼洼的烟锅佯装砸向卢生的头:

    “小子,老夫看在那个小伙的份上才让你上车!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徐福从车后走了下来,他疑惑地看了老头一眼:

    “老丈,这是怎么了?”

    老头挠了挠头发稀疏的脑壳后将烟锅挂回腰间,他弯下腰敲了敲空洞的房梁:

    “妈的……应该是扛坏车轴了。”

    卢生撇了撇嘴:

    “老头,你这属于服务不到位可是要扣钱的啊!”

    老人瞪了他一眼:

    “爱做不做,要不是看在那个小伙子的份上我根本会同意你上车。”

    说罢,他躺在地上缓缓挪进马车地盘和地面的空隙之间。在一阵骂骂咧咧和敲击木板的声音中,老头又滚了出来,他面色阴沉地拍着满身的尘土:

    “车轴完全断裂,今天谁也别想走了。”

    卢生双眼一瞪:

    “我说老头,你难不成要把我们丢在这荒郊野岭?”

    老头从腰间的布口袋里摸出一片黑色的干枯烟叶塞进变形的烟锅中,随着火镰擦出一点火光,白色的呛人烟雾逐渐冒出。他指了指不远处黑压压一片的树林。

    “你要是想走就自己走,我可告诉你马上就要天黑了。在这片树林走夜路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徐福看向四周,刺骨的寒风让他微微眯起眼睛。现在才刚过晌午不足两个时辰,远远没有到天黑的时候,然而周遭已经逐渐被一片愈发黯淡的黑笼罩。

    寒冷的大风忽然刮得更急了几分,徐福和卢生赶忙裹紧宽松的袍服。一块盖在马车篷上的灰色破布被吹起,徐福随着飞出的灰布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乌压压的阴云已然翻卷着掩盖了大部分太阳的光芒。

    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