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把“火”烧红了半边天
在老刀的精心策划下,麻石盘的又一场社员大会如期召开了。
令人诧异的是:夏香玉一夜过来怎么就和那个“迷人精”穿上“连裆裤子”(当地俗话,意为勾结)了?
对于夏庄的人,不论是姓李的还是姓夏的,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对李大锁和夏香玉“有一腿”的事,似乎并不怎么惊讶。因为在李大锁被谴送回老家后没几天,就有一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阴风,悄无声息地传开了。
接下来真正令人们震惊的是:几乎没有人会想到,一个母亲与一个“迷人精”暗暗勾搭在一起的丑事,居然是她的亲生女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揭发出来的。
为了能使这场“好戏”收到预想的效果,昨天下午,老刀特意抽出时间,亲自做“导演”——指导疯丫头“排练”那特别的“节目”。为此,他还让“文艺宣传队”放假半天。老刀的目的,是想在“好戏”正式上演时,产生一种“震惊”的轰动效应。
老刀首先让疯丫头把稿子中的“娘”全部删去,改成“夏香玉”。
老刀说:“你不是一心一意地要和你娘划清界限吗,这非常好。这说明你能明辨是非,更说明你目光远大,能舍弃亲情,有大局观念。你这么小的年纪,又是个学生,能这样做,太了不起了,你给磨石盘的青年人树立了榜样。但划清界限,不仅要在思想上划清,更要在行动上划清。什么行动,你现在积极主动地站出来揭发你娘,这就是最好的最有说服力的行动。因此,你在揭发她时一定不能再说‘娘’……”
疯丫头领悟了。
接下来,疯丫头看着自己修改后的稿子又表演了两遍。
老刀还是感到不太满意:“你要带着仇恨去揭发他们的问题。这仇恨要通过眼神、语气和动作表现出来。你按照我说的,再来一遍。”
疯丫头又试了一遍。
老刀还是觉得有点缺乏“激情”,说:“你跟我说实话,你恨你娘吗?”
疯丫头低下头,不说话。
“哦,我理解你的心情。你爹是个傻子,你娘把你拉扯大,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啊。”他又话锋一转:“你恨那个‘迷人精’吗?”
“恨,我恨死他了!要不是他,我娘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好,好!这才找到根源:你在揭发时,你就想着是那个‘迷人精’迷了你娘又害了你娘,这样,你就能把‘仇恨’的情绪宣泄出来了……”
……
疯丫头终于在大会上亮相了,她走到娘的前面,一手拿着话筒,一手拿着稿子,开始揭发了——
“我大名叫夏抗抗,好多人都叫我‘疯丫头’,今年十四岁。今天,我怀着满腔的激情,上台揭发‘迷人精’李大锁和夏香玉的问题。可能不是夏庄的人还不太清楚,夏香玉是我的娘——是我的亲生母亲。但从今天起,我就不再叫她‘娘’了,我再也不认这个坏女人是我的娘,我要和她彻底划清界限!也许有人要产生疑惑甚至会骂我,女儿怎么能去揭发自己的亲生母亲呢?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也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的。我从学校回到家乡,参加了两次社员大会以后,我受到很大的震惊;特别是老主任的讲话,更使我受到很大的震撼。从此,我才真正的心明眼亮,再看到夏香玉和李大锁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我再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夏香玉出生贫农,她也是个受苦的穷孩子,她原来也是听党的话跟党走的一个进步群众。可自从这个‘迷人精’被遣送回来后,夏香玉经不住他的引诱,经不住他的蛊惑,由最先的眉来眼去,竟然发展到用‘纸条传情’。我无意中看到这张纸条时,我也很疑惑,他们暗地里什么话不能说,为什么要写纸条呢?后来一想,我明白了:我们夏庄,还有整个麻石盘,处处都有眼睛在盯着他们,时时都有眼睛在监督着他们。因此,在他们想偷偷地见面却不敢见面,又还没有想出别的更隐蔽、更狡猾的花招时,他们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来达到他们见不得人的目的。我得到这张纸条后,没有告诉夏香玉,更没敢问她,她要是知道落在我手里,拼死也要逼着我交出来。”
疯丫头说着,从自己的身上掏出一张纸条。
顿时,台上台下像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
疯丫头忽然转过身,捏着那纸条在她娘的眼前晃了晃,厉声责问:“夏香玉,这是不是事实?”
娘一时愣住了:“我的天啊,这张纸条……?都怪自己当初一时糊涂,怎么被这个死丫头翻出来了啊?”
“夏香玉,你认不认罪!”
“是……是事实……我认罪……认罪……”
接着,疯丫头将那纸条高高地扬起来,先让主席台上的人看看,尔后转过身,又让台下的人看了看,然后说:“同志们,我现在把纸条上的内容读给大家听听——
向前进,向前进
战士的责任重
抢跨一步占高地
“——这是‘迷人精’李大锁写给夏香玉的。他太狡猾,居然把《红色娘子军》的歌词给改了。我刚看到第二句时——简直恶心死了:李大锁这个烂货,竟然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和同伙比作‘战士’,我看他是要站着等死吧!
“再看看这短短的三句话,我一时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对整个歌词反复琢磨,忽然产生了灵感,这个‘迷人精’李大锁和不要脸的夏香玉,已经秘密地勾结在一起之后,还要干什么呢?还要再‘向前进’。为什么?他们狗胆包天,野心膨胀,还想‘抢跨一步占高地’!
“看到这最后一句,我又有点迷糊了:这‘高地’指的是什么?又跟谁‘抢跨一步’?我反复思考,终于想出了个头绪:他们无疑是担心我,更害怕我一旦发现蛛丝马迹会去告发他们。于是这个‘迷人精’就鼓惑夏香玉,想抢跨在我的前头,目的是要控制我的思想,压制我的行为,把我牢牢地掌控在他们手中。”
疯丫头忽然转过身,责问李大锁:“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是……是这个意思……”
疯丫头又气冲冲地说:“这个阴险狡诈的‘迷人精’,他不但已经牢牢地控制了夏香玉,他还想把罪恶的魔爪伸向我。他看我的时候,那眼神完完全全就是个狼——一条披着人皮的狼!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对我心怀歹意,企图先侵害我的身子,抓着了把柄,再进一步控制我的思想……”
疯丫头越说越激动,责问李大锁:“你对我是不是起了邪心?”
李大锁愣怔了片刻。他大概绝没有想到站在眼前的这个凶巴巴的“女儿”,竟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步步紧逼——逼着自己承认如此奇耻大辱!
他摇了摇头……
“你竟敢不老实,到底认不认罪?!”
“我认罪……认罪……”李大锁低着头回答。
“你到底是不是对我动了邪心了?”
仍然“抗拒”——还是摇了摇头。
“是不是想先侵害我的身子,然后再控制我的思想?”
李大锁居然顽抗到底……
疯丫头被激怒了,她举起手咬着牙,狠狠地打了李大锁两个耳光。
此时此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夏香玉,忽然冲过去抓着女儿撕打起来,马上被人拉开了。
……
疯丫头在大会上的表现,令老刀既惊讶又喜出望外:开会前,她没提到什么“纸条”啊?也许是她怕我刨根问底吧,因为有些话,尤其是牵涉到她的娘,怕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唉,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小雏鸡似的。嘿,你说她不懂事吧,想不到竟然还留了一手。看来,这“可用之才”得用在“可用之处,而“可用之处”还得选在“可用之时”……
夏庄的疯丫头,几乎一夜之间出了名。
几天后,麻石盘周围的大小集镇上,每逢集日,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多都在谈论亲生女儿揭发亲生母亲的事——
“哎,你听说了吗?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揭发她的娘跟一个‘迷人精’干那种事……”
“真有这事?”
“都登了报纸啦……”
“哪里人?”
“麻石盘的。”
……
“哎呦呦,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被一个五十几岁的老男人勾去了魂。她原先还不知道呢,她的娘早就跟那个‘迷人精’好上了。后来知道了,那小丫头吃醋了,先下手为强——去告发她娘了……”
“真有这事?”
“都上了报纸啦……”
“哪里人?”
“麻石盘的。”
……
疯丫头点燃的这把“火”,把她自己给烧红了,同时把麻石盘也给烧红了,红得映照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