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一世界

第十七章 立国之战

    与明军军阵不同,新军的一个方阵是由一个连的一百二十名士兵构成,名为方阵,实际上是一个三排的长条形。

    方阵与方阵相隔五米一字排开,第一阵列一共有十个方阵,连成一道正面宽约两百米的阵线。

    在第一阵列的前面,是由枪盾兵和掷弹兵组成的散兵线,他们就位后,枪盾兵把半人高的方盾立在地面,然后持霰弹枪蹲坐在盾牌后待战,每个枪盾兵背后跟着一名掷弹兵,没有敌军靠近时,两人组一前一后躲在盾牌后警戒。

    第一阵列后面是第二阵列,一共六个方阵一字排开,作为第二道防线。

    除此外还有两个单独的方阵,布置在主帐两侧,作为预备队。

    主帐后边两侧,分别是炮兵阵地,和骑兵阵列。预备军,民夫以及杂役,则被安置在更后方的地方待命。

    作战部队按部就班开进到指定地点,列队排阵,骑着马的军官们,在方阵之间来往穿梭,大声咆哮着,把慌里慌张出列的士兵赶回队列,用凶狠的语气鼓动士兵的斗志,旋即又用轻松幽默的语气,说一些下流粗俗的玩笑,惹得整个军阵一阵哄笑,被指挥官的豪情感染,那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渐渐平静下来。

    为了观察敌阵的布置,我命令在主帐外,升起一辆瞭望车。这是一个由四轮马车改装的设备,作战时可以在车斗里竖起一根,由两节钢管拼接而成的立柱,立柱总长为六米,顶端吊着一个竹藤编制的吊篮,正好可以容纳一个人坐在里面。

    立柱底部被一根粗铁棒,栓接在马车货斗中的金属底座上。

    立柱中部连接有一根支撑柱,撑在车斗内的金属滑槽里,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稳定结构。

    一辆瞭望车内可以同时立起两个立柱,一个在货斗前部,一个在货斗后部。

    行军可以放倒立柱拆下吊篮,就能整体装进马车运输,使用起来非常方便。

    我攀着垂下的绳梯爬进吊篮,举目望向明军军阵,可以清楚的看到,对方军阵规模,比我们要大很多。

    哪些是步兵,哪些是骑兵,哪些是他的火枪部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视野匆匆扫过这些,继续搜索,很快我就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明军的火炮阵地。

    明军将火炮布置在整个军阵的后面,看得出对方将领非常小心,害怕火炮受到攻击。

    此时,我们的军阵在对方火炮射程之外,可是明军的军阵,已经完全在我们的火炮射程之内,包括他的火炮阵地。

    如果我们炮再多一些,炮弹再充足些,现在就可以开炮轰击敌人。那么密集的队列,一颗炮弹就能炸倒一片,估计明军顶不了多久,就会自行瓦解,我们完全可以不战而胜,可是现实却不允许这么做。

    我将敌人的布阵图画在纸上,下了瞭望车,一个瞭望员爬了上去,接替了我的位置。

    这些瞭望员都是精挑细选的目力突出者,战时他们会一直待在篮子里,监视我军周围的一举一动,同时还能给火炮射击进行校准。

    一切就绪,剩下就等着明军发起攻击了。

    我们士兵太少,为了能彻底击垮明军,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敌军进攻,在三十米距离上猛烈开火,这样才能起到最大的杀伤效果。

    如果我们进攻,双方展开交战,敌人很可能在发现异常时后撤,我们缺乏足够的骑兵进行追击截杀,敌人完全可以从容的撤回城里。

    只要敌人主力还在,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反复来侵扰纠缠,也够我们麻烦的。

    可是对方并没有按我们预料的那样直接发起进攻,只是列阵与我们对峙,明军军阵中的许多士兵,干脆抱着武器坐在地上,完全看不出有进攻的打算。

    在战前的军事会议上,我们站在明军的角度仔细分析过,在明军看来自己拥有一万五千步骑兵,新军只有六千人,兵力多一倍还甚。

    而且明军拥有骑兵优势,以及火炮优势。他们不知道我们火炮威力,只看数量的话我们少。这种情况下,进攻肯定是最好的选择,能够速战速决节省粮草消耗。我们甚至把对方可能发动的进攻形式都预测过。

    步兵正面冲击我军列,然后骑兵从侧翼出击,杀入从我们的左翼或右翼,如果是一般部队,遇到优势兵力这种打击,崩溃在所难免。

    可是没想到,预想的场景没有出现,几万人就这么站在空旷的平原中间互相看着,即不肯先手进攻,也没法撤军。

    这一等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太阳从头顶移到了西边,明军还是没有发动进攻的迹象。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一旦天黑下来,我们的作战效力必然大大减弱,于是我被迫发出了开战的命令。

    我方炮兵率先开火,三门火炮采用急速射,向早已瞄准的明军火炮阵地展开轰击,借助瞭望员的引导和校准,炮弹准确的在敌人火炮阵地中炸响。

    为了保证能彻底摧毁敌人火炮,发射的全部是开花弹,爆炸声伴随着一团一团腾起的火球和尘土,淹没了明军的阵地。

    几轮射击后,炽热的弹片就击中装有火药的木桶,引发了一连串冲天爆炸。

    开炮声和爆炸声惊吓了明军,整个军阵就像一个方块形的生物,在爆炸发生时剧烈抽动了一下,接着在一连串爆炸声中起伏摇动。

    摧毁了敌人火炮阵地后,大炮的炮口转向了敌人的中军大帐,三门炮各打了两发开花弹,瞭望员报告,炮弹在营帐旁爆炸,倒地者数十人。

    接着炮口又降低,瞄准了明军方阵,每门炮各打一发开花弹,然后自由发射实心弹。

    此时明军的阵列已经开始混乱,那些普通士兵眼睁睁看着后方火炮阵地爆炸,接着又是中军大帐爆炸,已经恐惧到了极点,一些意志力薄弱的士兵,已经脚底抹油逃跑了,但是他们没能成功,没走多远就被督战队追上杀死,更多人打着同样的算盘,他们人虽然还站在阵列中,但心早已经跃跃欲试。

    炮弹飞入明军阵列,开花弹在人群中炸响,掀起一团红色血雾。实心弹射入人群,轻易穿透一串士兵的身体,巨大的拉扯力把他们撕碎,无数的残肢断体四散而飞,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这般恐怖的场景,彻底击垮了明军的士气,军阵混乱到已经无法维持的地步,眼看就要全军溃散。

    我叫来武大山,命他去骑兵连,做好出击准备,一旦对方崩溃立刻发动冲锋,尽可能抓住明军指挥层。

    这是我看来最有可能结束战争的方法,明军如果这样被炮击溃散,人员损失并不太大,一旦明军将领逃脱,重新收拢部队,那这场仗对我们来说就算白打了。

    消灭了敌军指挥层,溃散的军队就不容易重新集结了。至少短期内当地府衙无力再对工业镇发起进攻,有这段安稳时间,我们就可以更多的制造大炮,囤积炮弹,只需要半年,工业镇就不用再惧怕任何进攻。

    可就在我向武大山传达命令时,明军中突然响起一阵鼓号声,武大山看着明军方向,惊讶的说:“这是,进攻的号令。”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明军部队发起了进攻冲锋,出人意料的是,这次进攻完全没有章法,连我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

    那些士兵没有组成阵列,而是一窝蜂的卷杀过来。明军士兵站在军阵中挨炮弹时积聚的恐惧,被进攻的号令转为了愤怒,只要不让他们站着等死,刀山火海也愿意闯。

    除了步兵,还有一队骑兵从明军左翼奔出,径直朝我们的右翼冲来,目测有五百人。

    等了一天的进攻到底还是来了,我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无论如何今天必须完成决战,士兵们都惦记家里的田地,错过今天,我们就会陷入被动。

    我看向武大山,对他说:“既然敌人开始进攻,还是按原计划打。你来指挥吧。”

    武大山拱手遵命后,转身向身边的一排传令兵发布命令:“你,快马通知步枪一团李团长。他们是最前沿,务必顶住敌军冲击,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他们必须岿然不动,督战权下放到排,敢违令者杀。”

    “领命!”传令兵领命后催马跑向第一阵列。

    “你,快马通知步枪二团孔团长,第二阵列向两侧各前出展开一个连,掩护一团两翼,防止敌军从侧卷杀。其余各连做好准备,第一阵列如果被突破,立刻前出补上缺口,不必请命。”

    “领命!”

    “你,通知骑兵连丁连长,立刻出击拦截歼灭敌骑兵。给我警告他,必须按训练的战法绕着打,不要上去近战。我会在右翼布置好兵力,如果截不住就放过来。”

    “领命!”

    “你,通知右侧预备队,让他们向右翼前出展开,准备迎击敌骑兵。告诉他们连长,提前装好刺刀,霰弹枪手站到前排。尽量朝人打,别伤马。”

    “领命!”

    “你,去后面通知预备军高师长,让他注意这边战局,敌军一旦溃退,立刻让预备军上来追击。顺便去通知一下伙房,开始埋锅做饭,等命令再送。”

    “领命!”

    五名传令兵得令后,骑着马奔向各处,很快消失在军阵之中,片刻后,那些被赋予使命的方阵开始移动,犹如一个整体开往各自的任务地点。

    与此同时,第一阵列也开始了射击。步枪连士兵采用的是三段式排枪射击法,第一排士兵射击后,蹲下装填,此时第二排士兵射击后,蹲下装填,最后第三排士兵射击后装填,如此循环往复,就形成一道连续射击的火线。

    步枪手每一次齐射,都会发射出一整排子弹,犹如死神挥舞的镰刀,把冲锋的明军士兵一排排击倒。

    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士兵装备有藤牌,这是一种用竹藤编制的盾牌,对于普通弓箭,或者小型火铳的远距离射击,有较好的防御能力,但是却完全挡不住新式步枪的射击。

    冲锋的明军惊讶的发现,手中的藤牌,在距离敌人八十米开外就被洞穿,穿过的子弹还能射进他们的身体里。

    随着前面持盾兵纷纷被击倒,跟在后面的士兵完全暴露在火线上,随着枪声整排被击倒。

    另一边,骑兵连已经冲到了敌骑兵队几十米的地方,然后开始绕着明军骑兵跑,一边跑一边用转轮卡宾枪射击,敌人追,他们就带着敌人往远处跑,敌人放弃追击继续往军阵冲,他们又黏上去,就这么拉扯着对方,没几圈,就打掉了明军一半的骑手,失去主人的战马惊恐的在战场中乱跑。

    剩下的明军骑兵终于意识到不对,调转马头向着东边逃跑。骑兵连的丁连长哪会同意,带着手下一直追着对方,直到把他们全部射下马才罢休。

    明军冲锋的步士兵非常悍勇,硬是拼着大量损失,冲到距新军前沿二十米的地方,可是迎接他们的,是一个个屁股冒着黑烟的短棒槌,有些甚至直接砸在了明军士兵的身上。

    那士兵被吓一跳,低头去看,还没等看清楚,下一秒,一团火球就在他脚边炸开,飞散的弹片带着他的小腿一起飞出,把周围一圈的人都杀死了。

    接二连三的爆炸让明军冲锋阵头变的稀疏凌乱,少数侥幸逃过爆炸的人,继续嚎叫着往前冲,此时他们已经距新军近在咫尺,只消眨眼功夫就到。

    可是他们看到的,却是盾牌后伸出的,黑洞洞的枪口,那是霰弹枪的粗大枪口。接着一排枪同时喷出浓烈的白烟,射出无数钢珠铅丸,组成一道死亡之墙,向着明军拍过去,被这片死亡暴雨击中的士兵,犹如被冲城锤击中的麻袋一样,整个人向后一仰,接着腾空而起向后飞出,最后重重的砸在地上。

    明军队伍前列,那些最英勇的战士阵亡后,剩下的人终于支撑不住,那些意志不太坚定的士兵,在体内的愤怒烧完后,又重新被恐惧支配,他们扔下武器怪叫着四散逃跑,从几个人,几十个人开始,迅速变成了全军大崩溃。

    而从战斗打响,炮兵开炮算起,到现在仅仅过了十五分钟。

    这场仗,明军死伤慎重,一眼望去战场上铺满了明军的尸体,其中还夹杂着几乎同样多的伤兵,粗略估算,仅目力所及之处,死伤士兵已不下两千余。

    目睹着眼前的惨烈场景,我开始在心中重新认识沙场和战争这两个词,用全新的残酷视角,理解其所代表的含义。整日向往战斗、巴望着驰骋沙场的我,如今亲眼看到,感觉却是超出想象的陌生,和让人骨子里发凉的抗拒。

    人有时候直面别人的死亡,比直面自己的死亡还要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