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心境干涉录

第一章 到访的客人

    “又是美好的一天啊”

    郁舟趴在二楼办公室的阳台栏杆上,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望着底下路过的人群,不由伸了个懒腰感叹,“已经第六天了,我的下一个病人你在哪里?”

    “现在你本应该在希罗维亚的医院里忙碌的看病,而不是跟我一个打渔的在阳台上晒太阳。”

    声音从郁舟右边的阳台传来,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约30出头的男人,正惬意的躺在一张竹编躺椅上,手里还握着一个方形酒杯,金色蓬松的头发下藏着一双蓝色的眼眸,勾鼻和瘦削的嘴唇,还有圣保罗湾渔民的特色:干燥开裂的皮肤和细小的晒斑,一种只有在长期在海风和日照下才会出现的皮肤损害,袒露着黢黑的上身,下身围着一块白色的浴巾,身材壮硕,说话间还惬意的将双脚搁在了阳台的栏杆上。

    郁舟闻言扭头看向了对方,心思微微一动,眼神亮了起来,“裴特,你们船上现在还招水手吗?”

    被叫做裴特的男人正准备将方杯里微黄色酒液一饮而尽,听了这话嗤笑了一声,“就你这身板还想去当水手?给水手铺床还差不多。”言罢,头一仰,将杯子里的酒尽数倒入口中,咂了咂嘴继续道,“去年船上来了个医生,待了三个月就跑了。”话未说完,未尽之意显而易见。

    “我与他们可不一样”郁舟打量了一下裴特身上的晒斑和足底明显好转的湿疹,接着说道,“我猜那个医生一定是跟着你从船上跑掉的。”

    作为回应,裴特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少来分析我。”说着将手中续上的酒再度一饮而尽后也不管一旁的郁舟,起身掀起帘子回到了屋内,不多时便传出女子的嬉笑声。

    郁舟看着裴特气急败坏的离去微微一笑,说去当水手自然是一种自嘲,但是眼下的情形也让人发愁。

    “你不应该在那种会将郁结症当做无病呻吟的无知的地方埋没”

    “正因无知才要带去启示”

    “愚蠢!”

    回想起老师的训斥和怒容,郁舟又轻轻叹了口气,来到这座小镇自然不止这一个原因,但心理医生在大城市尚受欢迎,到了纽兰这种偏僻的小镇,显然并没有多少人愿意来了解,前来就诊的病人更是寥寥无几,后来甚至有来咨询郁舟会不会驱邪的。

    正想着,一阵敲门声从一楼传来,单薄的木门清晰传递着信号:有人来访。

    “纽文斯街157号,应该是这里了。”一个背着背包的棕发青年拿着一张纸条在郁舟一楼门前四处张望,看到棕色门牌后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那个老医生向我推荐他,应该不会错吧!”他用力反复嚼着嘴唇上的死皮,来来回回走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台阶,盯着面前的金属门环,稍作犹豫后用掌根轻轻的敲了三下,随即跟被蛰了似得立即收回手沉默等待着。

    大约过了十几秒,他听到门后有皮鞋下楼的声音,然后是门锁链被取下发出的碰撞声,“喀拉”,门开了,一个黑发黑眸的年轻人从门后走了出来,身高大约在5.5-6英尺间,身材匀称,一身裁剪合适的黑色西装,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

    “你好,我找郁医生,他在这吗。”敲门的背包男人看着这张有些年轻的脸庞有点意外。

    “我就是”,郁舟如是回答,侧身让开了门口,“请进。”

    背包男人跟着郁舟来到二楼,整个办公室以灰色为主,一些鲜活的绿植立在客厅的一角,宽大的叶面后摆着两张面对面的素色沙发,中间隔着茶几,折叠起来的屏风立在沙发的右边,阳台的光从屏风后面照射进来。

    房间的另一边放着深色的办公桌和一口咖色摆着书和纸质资料的柜子,桌上堆着没看完的书和一些手稿,木质立柜大约一人多高,两臂宽。

    “请坐吧”,郁舟见青年有些紧张,伸手指向角落的沙发主动开口道,待他坐到沙发上后,郁舟转身从门边柜台里取出茶壶和茶叶沏了一壶茶,又随手取了两只瓷杯施施然坐到了沙发对面,将茶杯放好后给背包青年倒了一杯,继续开口道,“正式的自我介绍下,我叫郁舟,欢迎你来到这里,请问怎么称呼?”

    “我叫瑞冯,是杜马医生介绍我来这里的。”背包青年小心的将背包放下靠在沙发腿边上,简短的回答道,然后将手里的纸条递给了郁舟。“我就是根据上面的地址找过来的。”

    郁舟从瑞冯口中听到“杜马”这个名字,一瞬间有些愣神,“老师……”

    他接过纸条,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了郁舟的名字和住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郁舟有些感慨,即便远在帝国之州希罗维亚,老师依然记挂着自己,纸上不留一句交代未免不是老师对自己的不满。

    思绪还没来得及飘远,想起现在的情形,郁舟又将目光重新聚焦在面前的人身上。

    “26岁左右中等身材男性,身高5尺10寸到6尺之间,体型略肥胖,肤色偏白,皮肤状态良好,没有瑕疵或斑点。短褐发,最近一次修剪应该在二个月以前,胡子也接近二个月没有刮,牙齿整齐,手部保养较好,不佩戴首饰,指间没有烟熏痕迹,文职工作且收入尚可。休闲装是去年的流行款,灰色外套,肩膀的位置因为长时间背着包变得油亮,衬衫领口和袖口都有磨损,裤子小腿位置溅上了泥点,今天下雨的地方只有明港市,明港有快速巴士,但结合过来的路程和时间,他坐的是普通巴士,因此目前他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

    “坐着的时候频繁扭眉,四处张望但不进行目光接触,指甲有咬痕,嘴唇鲜红且刚刚有出血,难以抑制的轻微垫脚。”

    一个念头闪现在郁舟的脑海,“广泛性焦躁?”

    这么想着,郁舟身体向后陷进松软的沙发靠背中,右腿自然的叠到左腿上方,一手端住茶杯托,一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后又放下了茶杯,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开口道。

    “那么,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瑞冯停下了垫脚,四处张望的眼睛重新看向郁舟,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他踌躇了一下,似乎在想怎么开头,咬了咬嘴唇上不多的死皮,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郁舟不由挑了挑眉,“我好像被幽灵缠上了”。郁舟看着瑞冯一脸祈求认同的表情,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原来是卢塞的一家艺术品销售公司的职员,每天八点上班,晚上通常会加会儿班,每周双休,工作了大概三年,哦不,四年,本来一直都好好的,直到有一次公司出去旅游。”瑞冯喝了口茶,稍稍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说是去旅游,实际上是一次新产品考察,一开始为了防止竞争对手捣乱,我们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你也知道这年头做点手工艺术品不容易,我们还要花心血包装推广,但是要是早知道去那种地方……”瑞冯说到这显得这有些后悔,又端起杯子来喝了口茶。

    “我们一共去了六个人,有部门上司,销售还有文职,我是其中一个文职。我们早上坐长途巴士,到那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下车了我们才发现那是一处靠海的小镇,我们在山坡上一眼望过去大概只有三四十间屋子,接近镇子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看起来40多岁的男人,我的上司和他认识,叫他沃依,于是我们跟着沃依进到了镇子里面。镇子的建筑有点老旧,大多是二十几年前的风格。”

    “镇子的中心有一间主的教堂,我的上司是一个虔信徒,于是我们也跟着进去呆了一会儿,那个沃依也跟着我上司做了祷告。大约待了十几分钟后我们继续跟着沃依到了一户人家里,现在回想起来,幽灵就是那个时候缠上我的”

    瑞冯絮絮叨叨说了好多,看到郁舟依旧饶有兴趣的盯着他,像是受到了鼓励,马上又继续下去。

    “我们进到那户人家后有个上年纪的老太太在家,一楼的会客厅里摆了许多石膏像,每个都不太一样,大小也有不同,长得像是各种动物的拼凑,看起来特别的渗人,有的身上画了鳞片和爪子,有的还捏了翅膀,还有像蜈蚣一样长着许多足,每个石膏像都用红色颜料涂了眼睛。我上司冲我和销售指了指那些石膏像,我才知道那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瑞冯描述着那诡异的石膏像,眉毛不由自主的拧在一起。

    “你们公司为什么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郁舟有些好奇的问道。

    “我们公司的艺术品主要卖点就是少见和手工,有些顾客并不在乎这件艺术品有多高的艺术价值,他只是为了能表现出自己的独特品味而已。”瑞冯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

    “非传统行为模式”郁舟恍然,“请继续。”

    “这时候那个老太太跟我们上司聊了起来,我就在一旁研究石膏像,隐约听到他们在商量制作过程价格什么的,不过我的任务就是研究这个石膏像,就没有太关注那边。我拿的石膏像是有翅膀的,头部是鸟的样式,身体是四条腿的生物,用灰色线条画着一堆的符号,眼睛用鲜红色的颜料描着复杂的图案,整个石膏像大约一只手高,拎在手里有点沉,我端着看了会儿有点手酸,就把它放回到桌子上。”

    描述完石膏像的模样,瑞冯顿了顿,接着道,“我当时也是背着一个背包,刚好到我腰这里,说来也是倒霉,我刚把那个石膏像放下,就听到我上司在喊我过去,我没多想,一转身就把刚刚放下的那个石膏像扫到了地上,当场摔的四分五裂。”

    “然后呢?”郁舟探身给瑞冯续上了一杯茶,显然后面发生的事情就是导致瑞冯这次来访的主要原因。

    “那个石膏摔得动静有点大,我上司和那个老太太都注意到了,当时那个老太太脸色就变得很可怕,也不出声,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我。

    我上司看气氛不对就出来打圆场,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就提出把它买下来,可那个老太太还是不出声,就在我们以为这单生意要黄了的时候,那老太太终于开口了。”

    瑞冯又开始咬嘴上的死皮,血点从撕开的嘴唇裂缝中渗出来,郁舟看在眼里,也不打断他,“那老太太说,这是对她信仰的神的不敬,但她会将石膏像修补好,只是要我在修补好以放在家里好好供奉着才能消除这种罪过,我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上司又在一边催我,我只好先答应下来。”

    “她信仰的神叫什么?”郁舟有些好奇。

    瑞冯眼神有些漂移,惨白的牙齿反复咀嚼着死皮,含混不清的回答道,

    “普莱洛斯,沉睡的普莱洛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