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心境干涉录

第五章 回忆与星空

    提着日用品步行回到住处,郁舟掏出铜制钥匙打开门锁,将日用品分门归类好后回到办公室,进门时郁舟瞄到左边墙上的日历,上面一处用红笔画着圈的日子静静提醒着他:距离奥莉维亚复诊还有三天。

    “只有三天了啊......”郁舟恍然,那是一个十分棘手的病人,住在另一个叫肯纳的小镇上,距离纽兰很近,两个小镇的人有许多都是亲戚,每当有重要节日时两个小镇的人总会互相拜访。

    而奥莉维亚就是隔壁茵娜大婶的远亲,是茵娜大婶丈夫的堂哥的女儿,年纪只有十三岁,郁舟就是在星门节上遇到奥莉维亚的。

    星门节是沙林的一个传统节日,国王将每年第二个月的第四个周一定为星门节并全国休沐。

    这一天晚上所有人都会在露天的夜晚或者阳台上祷告,据说那一天晚上星空之门是最接近地面的一晚,星神会听到虔诚的人的祈祷并降下祝福。

    郁舟作为一名心理医生自然是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记得那天是一个晴朗无风的夜晚,作为沙林人的裴特用入乡随俗的理由强行拉着郁舟在阳台喝酒,而隔壁阳台茵娜一家正带着奥莉维亚在一起祈祷,郁舟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女孩后就没继续关注。

    正听着裴特吹嘘海上的见闻,讲到坎皮诺群岛的一种能回答渔夫提问的神奇海螺时,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动静,

    郁舟扭头看到茵娜一家手忙脚乱的聚在一起,围着中间的奥莉维亚,四五双手将她按的死死的,女孩一边扭动一边发出尖锐的叫声,甚至在挣扎的过程中抓伤了自己的脸,鲜血从额头的伤口流下来,将整张脸弄得渗人无比,一旁众人的脸上则写满了焦急和恐惧。

    这情况持续了大约好一会儿,直到女孩不再反抗和尖叫后众人才松开手,而郁舟只是静静看在眼里,裴特本想上去问问,可郁舟伸手拦住了他摇头示意,这场星门节便如此草草结束。

    到了第二天,茵娜大婶敲响了郁舟的门,交谈后郁舟这才知道,这个叫奥莉维亚的女孩原本并不是这样。

    根据茵娜大婶的描述,奥莉维亚小时候非常活泼可爱,可从七岁的时候开始,奥莉维亚会毫无预兆的变得非常暴躁,一开始时她只是大喊大叫、胡言乱语,再后来慢慢发展成了摔东西,攻击家人,甚至会出现伤害自己的行为。

    而奥莉维亚的母亲在生下她三年后因病去世了,她的父亲也在一次外出求医后再也没有回来,完美的家庭最后只剩下奥莉维亚的爷爷来照顾她。

    奇怪的是,奥莉维亚每次发病时讲话的语气神态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而事后都记不得发病时所做的事情,劝导、鞭挞、去教堂祈祷、请人驱鬼,还有心理治疗,所有的方法都无法令奥莉维亚好转起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情况发作的并不频繁,一年只发作几次,每次间隔两三个月,因此每当发病时间接近的时候,奥莉维亚的爷爷都会将她关在家里,以免被人发现奥莉维亚的异样。

    而这一次的突然发病距前一次才过去四天,让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这才将一切暴露在郁舟眼前。

    而茵娜大婶上门的目的,一方面是解释昨晚上发生的情形,另一方面则是从裴特的大嘴巴那里听说郁舟曾经在先觉院心理系学习过,就想着来问问郁舟是否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在一次午后的办公室里,郁舟与奥莉维亚有了第一次正式会面。

    通常心理医生并不会在病人面前将谈话过程称为治疗,这样会在无形中给病人一些心理暗示,对于强否认的病人甚至会引起不必要的敌意,因此统一称之为会面。

    不过郁舟和奥莉维亚的第一次会面称不上友好,也许是刚刚经历过一次发作,也可能是因为自己的丑态第一次暴露在外人面前,无论郁舟使用何种谈话方式,坐在沙发对面的女孩只用沉默来作为回应。

    就这样,一个小时的会面以郁舟喝完两壶茶告终,当然也不是全无收获,这一个小时里,郁舟看到了奥莉维亚左手腕内侧的数条疤痕,频繁的垫脚和参差不齐的指甲,注意到奥莉维亚有时还会突然侧耳倾听着什么,即使当时没有任何人在说话。

    郁舟自然明白心理治疗过程是一个漫长和持续的过程,也不气馁,而是与茵娜大婶约定了下一次的会面日期。

    一切的突破口发生在第四次会面,郁舟发现奥莉维亚每次被送来时,怀里总是紧紧的抱着一个看起来十分破旧的布娃娃,无论什么情况下,奥莉维亚总是将它环抱在胸前。

    郁舟从茵娜大婶那里了解到,那个布娃娃是奥莉维亚父亲用一些别人丢弃的旧衣服做的,自从父亲离开后,奥莉维亚走到哪里都带着它。于是郁舟打算从这个娃娃入手看看能否与奥莉维亚进行交流。

    那天郁舟像往常一样早早收拾好了办公室等待奥莉维亚到来,由于治疗的开始阶段会面会比较频繁,因此奥莉维亚的爷爷通常会在周一的早晨将奥莉维亚送到茵娜大婶家,然后再徒步回到肯纳,周日时再来接走孙女。

    郁舟给自己泡了一壶茶,刚准备坐下就听到门口传来的敲门声,奥莉维亚一如往常的提早到了,郁舟走下楼开了门。

    今天奥莉维亚穿着一套白色的连衣裙,她的身形较高,大约在五英尺稍多一些,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整个人十分瘦削,干枯凌乱的头发黄黄的,刘海下大眼睛卧在眼眶中,两侧突出的颧骨显得眼睛更加的凹陷,嘴唇因为贫血而有些苍白,脸色不见丝毫血色。

    郁舟每次看到她,总会想起那树梢上飘摇的枯叶,甚至不需要一阵秋风,她就会从树梢坠落下来然后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奥莉维亚。”郁舟朝眼前瘦小的身影打了个招呼,朝楼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后冲奥莉维亚身后的茵娜大婶点点头。

    即便已经来了几次办公室,奥莉维亚仍呆呆的站在一边等郁舟叫她坐下。

    郁舟只好再开口道:“奥莉维亚你可以坐下了。”女孩这才挪动脚步坐到了郁舟对面。

    按照惯例郁舟给奥莉维亚倒了一杯白开水,然后观察了一下面前的患者。

    “每当你对患者进行评估时,绝对不能带入私人的情感,不能因为患者是国王而毕恭毕敬,也不应你对面的人只是一个乞丐而充满傲慢,偏见,是一名心理医生绝对不能犯的错误!”

    郁舟重新快速观察了一遍:奥莉维亚垫脚和咬嘴唇的频率比之前降低了,她开始用余光观察周围的环境,娃娃从胸前移到了腿上,这一切都体现出她对周围环境有了一定的掌握和自信。

    互相沉默了一会,郁舟决定进行第一次试探:“奥莉维亚,这个娃娃是谁送给你的吗?”

    奥莉维亚这一次不像之前那样保持沉默,而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爸爸”。

    郁舟感到神情一振,会面中最难的一步终于迈出了,无论什么样的病人,如果他完全对医生封闭内心拒绝交流,那么心理医生就像拿着手术刀却被关在手术室外一样。

    郁舟立即追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奥莉维亚沉默以对,郁舟早有准备,显然按照目前的治疗进度,奥莉维亚显然是不信任郁舟的。

    于是郁舟退了一步,又问道“这个布娃娃你平常一直带在身边吗?”

    是或者否,一种简单的提问技巧再次建立起两人间的交流渠道。

    看到奥莉维亚点了点头,郁舟想了想继续道“我看到你昨天给它别了一朵小花,今天怎么没有给它别上呢?”

    “掉了。”奥莉维亚的回答依旧简短。

    郁舟点点头:“那么,下次请再给它别上花好吗”

    奥莉维亚听到郁舟这么说,第一次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哥哥,旋即又低了下去,微不可查的又点了点头。

    信任的建立总是很难,尤其像奥莉维亚这样对外界充满陌生和戒备的孩子。

    “要像溪水一样缓缓流过,浸润患者的内心,作为医生,要谨慎的评估,小心的解构。溪水汹涌时会漫出道路,而心理医生却会淹没患者的心。”

    耳边似乎还响着先觉院教授的教导,郁舟和奥莉维亚的会面很快结束了,郁舟将奥莉维亚送下楼,门口的茵娜大婶依旧用前几次一样的期待目光看着郁舟,郁舟点点头,于是她的目光便明亮了起来。

    郁舟对奥莉维亚的治疗持续了一段时间,借助暗示催眠和必要的药剂治疗,奥莉维亚的症状有了明显的好转。

    在治疗的七个月里没有再发病,她也在郁舟面前逐渐变得活泼起来,茵娜大婶也不再送她到郁舟楼下,而是试着让奥莉维亚自己独立来做这些事。

    郁舟也试着让奥莉维亚接触新的事物,给她讲自己求学过程中的故事,作为交换,奥莉维亚需要将那个心爱的布娃娃暂时寄存在郁舟的书柜上。

    康复和社会化是所有心理医生对患者的期许,而分离奥莉维亚和布娃娃,是郁舟将她封闭循环打破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