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久说

第一章 劫人

    巳时,江府。

    一身着鹅黄淡衣的小丫鬟在相府中奔走。

    “姑娘...姑娘?”

    她轻声细语地叫着床上的人,也不知是要将其叫醒,还是不想她被吵醒。

    “...嗯...豆芽......让我再眯会儿......”

    只见江久昔翻了个身,将头捂进被子里,漏一只精致的脚丫在外。

    “姑娘~”

    豆芽使劲扒着她的被子,想要凑近她的耳朵说话。

    “...萧侯和萧家郎君来了...诶...定是来同老爷商量你与萧郎君的婚事呐...”

    豆芽终于将被子扒开,趴在久昔身边。

    “...商量就商量呗...早就知晓的事...你这么着急干嘛...恩...”

    久昔朝豆芽说话,声音懒散,眼睛也不见睁开。

    “恩...可姑娘不是说过,视萧郎君为兄长吗?”

    因萧江两家交好,江久昔与萧案生自小相识,幼时久昔时常追在萧案生身后,想同他一起玩,但后来......

    “...砚书兄长...”

    久昔缓缓睁眼,仔细回想萧案生的神色、举止。

    “...砚书兄长...虽不苟言笑...不善言辞...不动声色...恩...不近人情......但...”

    而后久昔又回想起两人的相处......

    “...兄长人很好,待我也好,若是日后成婚...虽不能如胶似漆...也是可以相敬如宾,过一辈子的...”

    久昔说着还点点头,浅浅一笑,看不出是害羞期待,还是故作笑颜。

    “姑娘...你说的这些词儿...我可没听出哪儿好...”

    豆芽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手指算......

    久昔一手将她按下。

    “别数啦...豆芽,一会儿我们去品芝楼...嗯...想吃那儿的桂花糕了,别家都没他家做的好吃呢!”

    说完她便起身洗漱。

    “对了...给我拿一身你的衣裳...”

    久昔年幼时,同祖父回河中老宅,在路边捡回一个小丫头,那时久昔年纪尚小,见她像豆芽苗一般,便叫她“豆芽”,而豆芽很是喜欢这个名字,之后便未换过。

    她们二人年纪相仿,自小为伴,未料想长大后,身形也差不多。

    豆芽正帮姑娘梳妆,镜子里一张稚气的苹果小圆脸,一样梳着丫鬟发式,着鹅黄浅色丫鬟服饰,瞧起来却不似豆芽那般灵动,多了几分乖巧温顺,让人不自觉想捏捏这张小圆脸。

    “姑娘,这簪子还戴吗?”

    豆芽手里拿着一只银簪,银制的云雀流苏簪头,簪挺虽细,但能清晰地看见上面的“久昔”二字,这等工艺在繁华的京都都是上上乘。

    “当然了,这是阿翁送的,若不日日戴着,阿翁会难过的。”

    久昔的祖父江阔,是当朝宰相中较为德高望重的一位,整日挂心朝堂之事,与心性不正的大臣较劲,而这位刚直不阿的左丞江相,最珍视的便是他这独孙女。

    久昔歪了下脑袋,让豆芽给她戴上簪子。

    “嗯...走!”

    府里平日守得不严,但今日尤甚,主仆二人鬼鬼祟祟,一路摸出府。

    “姑娘日子挑的真好,今日宜出门啊!”

    “自然了,家仆现下都候着正厅呢。”

    “对哦!”豆芽憨憨笑道......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往品芝楼去,街上各式各样的商贩,见着卖糖人的便走不动道。

    “姑娘选个什么样式?”

    豆芽左瞧右瞧,发现一只小糖猫。

    “姑娘,糖猫!”

    久昔闻言,假作正经。

    “怎么说话呢,得说‘姑娘,这里有糖猫’。”

    久昔瞥了丫头一眼,又张望过去,果然有一只小猫形状的糖人,便欢喜地让货郎递来。

    被瞥了一眼的豆芽不甚在意,仍朝着姑娘傻笑,不经意地瞟见久昔身后几丈处,有两人在首饰摊假作挑选,眼神不时瞟向这边。

    豆芽心里有些不安,收住笑意,拉过久昔手腕。

    “姑娘,那边两个大男人挑首饰,穿得灰不溜秋的,还老瞟这边。”

    “...凑巧吧,等再走一段儿看。”

    久昔没有回头瞧,若是误会倒也无妨,可若是歹人,万一打草惊蛇,不知会发生什么...

    走过一段,两人又停在货摊前挑香囊,豆芽转头看久昔,借机往后瞟了瞟,见那两大灰块头还跟着便着急了。

    “姑娘!他们还跟着,是冲我们来的!”

    “...莫不是看见了我们出府,知道我们身份?”

    久昔神色有些不安,眼神飘忽。

    “那该如何办呀?”

    豆芽一边问着,一边瞧瞧自身,再看看姑娘...

    “...姑娘,不然我戴上你的簪子去引开他们?”

    去年,江相托名匠打造了这只云雀流苏簪,送给自己的孙女,以行笄礼,一时被人四处传道,若被有心人注意到,难免认出。

    “...不,这太危险了...”

    久昔琢磨一阵。

    “...就要到品芝楼了,那儿人多混杂,不易被发现...走...”

    久昔拉着豆芽的手,两人故作镇定,不急不缓地朝品芝楼走去。

    品芝楼。

    “呦,二位小娘子里边请!”

    楼里小二大声招呼着。

    “小娘子们想吃点儿什么?喝点儿什么?”

    小二脖子上挂着一块抹布,手捏起一边角擦了擦额头的汗。

    品芝楼是京都最华丽的酒楼,世家子弟、外来胡商等等都喜好在这儿谈话、议事、寻乐,这儿也就成了各地消息的汇集处。

    “嗯...要一碟桂花糕,一盏西湖龙井。”

    久昔抬头望了望,又转过身子瞟一眼外面,对小二道:“送二楼兰室。”

    说罢便拉着豆芽上了二楼雅座。

    “...诶...姑娘,这是梨室呀?”

    豆芽不明所以,拉了拉久昔的衣袖,忽被她捂住嘴。

    “嘘...我刚瞧见有好几人进了兰室,都像是会功夫的。”

    豆芽瞪大眼睛,凑近久昔,耳语道:“...我知道了,姑娘,若是他们闹起来,咱们就好跑了...”

    二人专心听取旁屋的动静。

    两个大灰块头见她们进了酒楼,片时未出,便进楼问询。

    “呦,两位郎君吃...唉......”

    小二话未问完,便被人扯过领口,提起近一寸高。

    “刚才两个丫鬟装扮的小娘子在哪儿?”

    这人虎背熊腰,声音低沉。

    小二心惊胆战,只得答道:“兰...兰......”

    话未说完,又被扔开,两个大汉提脚上了楼。

    久昔和豆芽屏息噤声。

    “嘭...”

    旁屋兰室的门被踹开,尚未听见那两个糙汉说话,便听到一阵闷哼和倒地声,还有杯子的落地声......

    “若想活命,还请速速离去......”

    一个干净清澈的年轻男子声音传来...

    两个大汉撑地起身,似是察觉那人不好欺负,便忍气下楼。

    “姑娘,他们走了吗?”

    “...应该是吧,得下去瞧瞧。”

    久昔看一眼豆芽,主仆二人互相点头鼓气,起身出门。

    “站住。”

    久昔被惊了一跳。

    原来,下楼需经兰室,兰室内传来方才那年轻男子的声音。

    “二位小娘子如此坑害我,就这般走了吗?”

    久昔一向本分,闻言也自觉不对,踌躇不决。

    “...不知...是哪家郎君...日后若有机会...定...定当好好报答......”

    她想起方才两个大汉倒地的声响,现下丝毫未敢动。

    门忽打开,久昔又惊得一抖。

    屋门正对着桌案,桌案前跪了一地人,看衣着便是久昔上楼前瞧见的几人。

    桌案后,一位白衣青年踞坐于地席,服饰风雅,以玉簪半束发,手持一素面折扇,额边发梢随之飘拂,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倒像个女娘。

    这白衣青年身旁还站了一位墨绿衣袍的青年人,手里提着剑,看样子是侍卫。

    久昔对这白衣人稍打量了两眼,感觉他的性情洒脱飘逸,不似京都人的一本正经...

    “...郎...郎君在京都...若是有什么需要...可来左丞江府通传。”

    久昔自幼多居府内,又胆小羞怯,除了萧案生,少有机会同其他男子说话,更何况......这么好看的男子。

    “哼...”

    只听那青年轻声一笑。

    “小娘子这就将身份透露,不怕在下也是歹人吗?”

    “...嗯...你...不大像...”

    久昔虽嘴上如此说,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哼哼......”

    那男子不禁放声笑,眉梢轻挑...

    “...既如此...不如小娘子留下,与在下共品午茶如何?”

    “...不不...不用了...”

    久昔忙连声拒绝。

    “...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说罢,拉起一旁花痴犯呆的豆芽,扭头就跑。

    “...主上,左丞相府中只有一位小娘子,听闻江阔年逾不惑丧了独子,儿媳怀珠九月,因丧夫郁结,临盆时难产,生下孩子便没气儿了。”

    白衣人身旁的侍卫微微垂头,为其讲述。

    “...怎么死的?”

    “啊?”

    “......江阔的儿子怎么死的?”

    白衣人似是不大耐烦。

    “哦,西疆战死的!”

    侍卫一脸激昂,随后蹲下,小声道:“主上,要不咱们劫了她?”

    白衣人并不回话。

    “此番是来游览京都的,热闹也看够了,即刻准备回南境,都下去吧。”

    “是。”

    一众手下退去了。

    侍卫见众人离去,瞪着两只大眼睛盯着自家主人。

    “主上,那两个小娘子怎么办?...劫了她们?”

    白衣人瞥了他一眼,而后又合上,话腔忽然变沉...

    “什么小娘子,且活过今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