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留痕
久昔轻敲了几下屋门...
现下天光微亮,四处静谧无声,往日这个时辰,宅内的人都尚未起来活动。
“进~”
久昔听闻里面传出懒洋洋的一声,轻轻推门而入:“...连云郎君...”
屋子里未燃烛火,只从窗外透进一些光亮,只能模糊地看见屋里的物件和人影。
连云听见来人的声音,果不其然......正是久昔。
“我就说啊...这整个府里,只有久昔姑娘能将门敲得如此温柔...”
连云现下已能翻身了,平躺在床板上,脑袋枕着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肚子,看起来很安逸的样子。
久昔搬了个凳子,放至床头坐下,一言不发地盯着床上的人,时不时地眨眨眼。
“...诶...久昔姑娘,你有事儿就说...这样盯着,怪渗人的...”
连云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实在忍不住才开了口。
“...连云郎君...同戗画认识很久了吗?”
久昔小心翼翼的问,她不确定连云是否知道原因,更不确定他是否会告诉自己。
“...你是想问戗画的事?”连云想想,要是按认识戗画的时间来算,若他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了......但她是要问什么,需要找他呢?
“......嗯。”
久昔点点头,在她看来,就算连云不能告诉她关于戗画的事,但昨日的事也应该让他知晓。
......
听着久昔缓缓道来,连云的眉头逐渐深锁,一手攥拳紧握,毫无往日的嬉笑样。
久昔话毕,屋内悄然无声,只闻得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良久,连云合上眼,深叹一气,又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现下告诉你的事,答应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豆芽...”
而后,见他又思量了片刻:“......也包括戗画。”
连云回想过往,虽与戗画相处了近十年,但...他始终无法解开戗画的结。
无论他怎么嬉皮,怎么无赖,怎么取闹......戗画,从未变过。
她不会笑...不会哭...不会生气...甚至,不会痛。
但近日,她有些不一样了......
他能看出江久昔靠近她时,她内心的波动,即使表面毫无波澜,但...一个看她同一副样子看了近十年的人...怎么会错?他虽做不到让戗画改变,但他...仍是最了解她的人。
无论如何,他想试试...让江久昔,靠近戗画...
“...你是说...”
“...我要说的,是戗画的过去...”
久昔当即明白,她想要知道的原因,与戗画的过去有关。
“我定守口如瓶,郎君放心。”
“我信你。”
连云信她,不难看出,她很喜欢戗画...否则也不会选择告诉她。
“...我和戗画,刚走到一起时...我并不了解她,那时的她...呵...跟现在一模一样...”
“...但正是因为不了解,我才会问出那些话...”
久昔紧紧盯着他,好像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即便看不清连云的脸和他脸上的表情。
“...我问她...你为什么,会四处流浪...”
“...她很平静...很平静...很平静地...跟我讲了她的故事...”
“...她说...她的父母曾经很爱她...”
“...她说...她家中逢难,她的父亲开始打她...”
“...她说...她曾很爱她的父母,想要为他们养老送终...”
“...她说...未来得及报恩时,被他们卖了...”
“...当她醒来时,一个女人在端详她,在算...她属于几等货色...”
久昔的手微颤着,缓缓抬起捂住嘴,眼眶经不住湿润,泪滴从侧脸滑落......她眼里的戗画,沉稳坚韧,让人觉得心安,让人想要依靠。
“...那...她...”
“她逃了...呵,她逃了......用那女人的簪子,戳破了那个女人的喉咙...”
连云欣慰一笑,是啊,这才是她......她,可是戗画。
日光晃眼,映出长廊下孱弱的身影。
久昔尽力支着身子,走回自己屋里,怅然若失......
京都。
大殿内,一片哑然。
“...众卿...既已无事...”
“臣...有本要奏。”
忽一人打破此番祥和氛围。
官家定眼一看,又是江相......自打这江阔回朝以来,就逮着一件事儿不放。
“...官家...不知官家现下,打算如何处理南境...”
堂下大臣们闻言,有暗自点头的,有皱眉瞪眼的.......左顾右盼,互使眼色。
江老直揭痛处,并非他不知婉转,只是此事已刻不容缓,现下这番情景尚有选择,若再拖延......
“...诶...江老啊...江老何必如此执着...”右丞阮庆终是忍不住开口了,他原本一向是有事靠边、无事蹦跶,可在南境这件事上,他却全力争执。
“...官家既然未接受南境的归附,那便已有取舍了呀...”
“...官家只暂未接受,待官家想清楚后...”
“江相的意思...若是官家不接受,那就是糊涂了?”
“休得断章取义,你等...”
“...诶...咳咳...咳...”
两相争执不休时,忽闻座上传来咳嗽声...这些年,无论是朝堂,还是坊间,都在传当今官家体弱多病,命不久矣,只因官家仁厚才未加惩治。
“...官家...”
“...官家...”
“...官家...官家保重身子呀...”
“...扶吾回去...咳咳...”
“诶。”
徐内官双手托扶官家肘臂,一同离去了。
皇宫内院中,官家身旁只剩徐内官跟随着,在院中踱步。
“...你说,他们如此争议,都是为了什么...嗯?”
官家缓缓放下被内官抬着的手臂,回头看他一眼,随后将手抄至背后......
“...这...”
“...吾自是知晓......只是,各个都言之有物......吾,亦不敢随意决断呐...”
官家独自望天思虑,如无他人。
入夜,江陵周宅。
久昔双手端着漆盘,正中承着一碗药,小心翼翼的行至戗画院中。
今日,她于屋中静坐至午时,午后便带着豆芽一同出了门,去了药铺,大致地向大夫描述了戗画的症状,听大夫说是风寒,开了些药......虽然不比诊脉准确,但总比没有好。
“...戗画...”
“...进...”
这声音绵软无力,确实不太好。
久昔将门抵开,进了屋,缓缓行至床边,将药碗端至她面前,却见戗画的头微微后仰,一双眼睛充满疑问地看向久昔。
“原来...戗画是不喜欢喝药的呀!”
记得戗画第一次看到小米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但从后面的相处来看,她应该...是喜欢小米的。
戗画看她一眼,抬手稳稳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面色从容。
原来,是这样吗,这样违背心意的事...不对,可能你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
忽而屋外狂风作响,似是暴雨将至了。
久昔一副似是有事相求的样子盯着戗画......
“...戗画...”
“怎么。”
“今夜...我能同你一起睡吗?”
“......”
戗画不明白地看着她,见她很是诚恳的样子。
“为什么。”
“...我怕下雨,怕刮风,万一...还打雷呢?我最怕打雷了...你能,陪陪我吗?”
久昔眼神委屈,微微嘟嘴,学着小米的样子,扒扒戗画的衣袖。
“......”
戗画并未回答,只静默片刻,便又侧过身子休息了。
虽然她未说话,但这番动作,在久昔的认知里......视为默许。
久昔欢颜一笑,将药碗放至远处,熄灭了烛火,径自躺倒在戗画背后。她侧过身看着戗画的背影,想起今晨连云的话......忽抬起一手,抱住戗画,紧靠在她背后。
久昔知道她不喜别人触碰,便没有碰到她任何一处露出的肌肤。
久昔似乎明白了......
...明白她,为何不喜别人触碰...
...明白她,为何不戴头簪...
...明白她,为何不露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