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久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水深火热

    歇室,萧案生探出室门,领柳琬去旁室藏好,他独自探行堡中。

    梯道间,一列列士兵交替巡查,持戈负甲,分毫不怠,若非借兵将领着二人攀上长阶,两人根本踏不进王庭。

    浮空的云廊连通着整座沙堡,萧案生在廊上望风捕影地疾行,鹰睃狼顾,要捉一缕迪什尔残余下的风。

    一左转角,萧案生疾步骤停,去路长梯上有两名兵将说话,他在耳中速译。

    “王上与大赵相和十年,他们竟如此狠戾,连尸身都不肯送回!”

    “帕里将军慎言,迪什尔已死,是为先王。”

    一人忿忿难平,哼声粗重,连藏身拐角后的萧案生都能听清。

    厚实的沙墙遮挡着萧案生的身形,他听着两个兵将话别,而那一串哼声渐渐行近,他挪步后退。

    身后云廊通阔,一览无余,萧案生无路可退,左手一室,他推门倒入,留下一线缝隙辨认。

    门外,脚步迅速行近,从缝隙间一闪而过,那名兵将的脸像一副折屏般,一扇一扇在萧案生脑海中拼凑成像。

    鼻高眼窄,肤色麦黄,露出的右半张脸上,侧额处一道浅色疤痕分外显眼,并不随时间兀自契合。

    这个人,他曾见过。

    十年前,西疆大军献降之日,迪什尔冲进黄沙之中,抱痛老西疆王时,这个人紧随身后。

    这是老西疆王留下的人,为看顾年幼的迪什尔。

    喀齐不敢动这个叫帕里的人,也不敢轻易放他出朝,只能把他蒙锢在这座沙堡之中。

    人走过,只余脚步声渐轻渐远,萧案生飞身出门,那人背影顿在云廊尽头,他转身,两人即刻交手。

    萧案生不为战,一下反钳住帕里的手,将其拽入后侧歇室。

    他松手,帕里迅速转回身:“是你。”

    他说汉话,但发音模糊。

    见其识得自己,萧案生不以为奇,时隔多年,他也能认出帕里——那一日之情景,无论西疆和大赵的将士,都铭刻于心。

    在云廊上,帕里晃眼认出他,才没过力反抗。

    迪什尔告诉他,要去大赵找这个人,而一去不回,他倒要看看此人如何说。

    若迪什尔的死真是此人所为,便也要他留尸西疆。

    柳琬还在沙堡之中,西北时局一无所知,萧案生迫于眉睫,只能以己为先:“迪什尔没死,就在城外,他身负重伤,具体位置只有我知晓。”

    听他言罢,帕里一下抽出腰间弯刀,架到萧案生的脖颈,他狠眼逼迫:“把他交出来!”

    萧案生不为所动,只默了一瞬,冷语道:“想杀他不是我,是喀齐。”

    帕里一怔,萧案生面色从容,侃侃而谈:“喀齐为夺王位,谎称迪什尔已死,又串通南越达苏,意欲乱赵,借势将迪什尔之死归咎于大赵,以此发兵,

    想必你本打算亲自领兵,攻进西北,而喀齐找尽理由,将你留在王庭了罢。”

    萧案生的一字一句,在帕里变了再变的脸色上得到印证,从袖中取出一只信烟,他又道:“我可以把迪什尔交于你,但要以西北撤军来换,你可能办到?”

    没有迪什尔,也不能阻止他达到目的。

    帕里默声不语,他不确定萧案生所言真假,但关于喀齐,他本有所戒心,一切心苗在此刻被熊燃。

    萧案生一手持着信烟,缓缓递去,见帕里仍在犹豫,他不逼仄,默声静候。

    空气中只剩下息声,和从侧窗斜进来一地沉浮的光辉,光影无声挪动着,一尺一寸都催动着人心焦躁。

    萧案生粗出一口气,手就要收回时,帕里伸手一捞,取走信烟:“我能撤军,但现在如何安排?”

    萧案生收敛神情,将来时所见巡守大致述出,又详叙安排。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歇室,萧案生疾步按原路绕回,去接柳琬,走近时,一阵乐声率先涌来。

    他错身,掩进墙角。

    柳琬所处歇室门前,守着两名士兵,室里不知人数,但乐声齐躁,笙鼓喧天。

    萧案生心头一紧,是喀齐找到了柳琬所在,而不知何由,竟未有兵动。

    歇室内,坐间满堂,四名乐者一旁鼓力奏声,茶桌上铺满瓜果点心。

    一人安坐桌前,高眉亮目,满肩长辫而充斥野性,他背倚桌沿,嘴里叼着一只香梨,目不转睛地盯着堂中翩跹起舞的女子。

    柳琬身轻似燕,柳姿被胡服勾描得更加细致,利爪似的媚眼一转一回地挠去人心,她不是胡玲耶,可谁都能在她的舞中沉醉不醒。

    半刻钟前,喀齐带着人急匆匆赶到隔间,进室一看,没有人影。

    动静闹大,藏身旁间的柳琬听得清楚,萧案生还未回,她怕喀齐派人搜堡,于是主动现身。

    自然不能叫喀齐发现,只能拖延时间。

    柳琬放低姿态,眉眼娇气地不让喀齐揭她面纱,而忽退身一边,兀自起舞。

    喀齐被其舞姿魅住,便由着她,又叫来乐者助舞,兴致勃然。

    柳琬跳了胡舞,是在京都时从其他酒楼看学来的,不知胡玲耶是否会舞,但总保险些。

    近一刻钟,一舞将毕,柳琬心中开始慌乱,脚下步子忽地绞住,纵身往前扑去,被喀齐疾身搂住,不至摔地。

    柳琬蜷在他怀里,一颗心惶恐不安,目光随着呼吸零乱,手不自然地抵在喀齐胸襟前。

    喀齐揽着她腰枝,似柳条般的绵软,让他心也跟着软下,他用力一捏,将她拢得更近:“我知道,你不是胡玲耶。”

    他说着,嘴角噙出一抹笑,想要入王庭的女人多得是,而有胆又够味倒是少有。

    除了胡玲耶,他也不是不高兴多个乐子。

    下人见势退去,只剩门口两名士兵把守。

    室门被合上,内里一切沉寂,两道呼吸一轻一重,蕴藏着不同的急促。

    柳琬娇身轻颤,不禁眼盈水润。

    喀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高眉欲飞,她本就生得妩媚,一显弱态更叫人欲罢不能,想要蹂躏。

    忽地,门外一声动静,他挪目过去,朝外喊了一句。

    没人应声,喀齐眉梢沉下,不悦立刻凿上眉间,他松开柳琬,出屋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