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久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救命药

    病帐外,三人正商议不下,打算再寻其他名医。

    这时,方大夫眼珠一溜,就看胡医仙从那头营房拐角又走了回来,手里还握着一把蒿草。

    胡医仙背着一只手,胸有成竹走到几人跟前。

    他瞥眼,抬手,一旁静候吩咐的小兵忙弯腰来接过蒿草:“两升水,先浸后绞,给最先发病的人,尽数服了。”

    他说罢,小兵眼皮都不抬地便匆匆去了。

    旁边,方大夫仅看了一眼,问道:“蒿草?”

    他常年在营队庵庐里忙得晕头转向,眼里被血肉占满,不知这地还长着花草,四面有山有树。

    不等胡医仙回答,许时轻忙道:“这是药?您知道这病了?”

    胡医仙点头:“疟症。”

    他看过几名不同症状的将士,身上都有如蚊虫叮咬的伤口,便是病源。

    听罢,方大夫恍然大悟,又心生自惭,这不是罕疾,可他没能断出。

    胡医仙一指方大夫鼻头,也怪罪:“所谓看诊,望闻问切,祖先说话是有道理的,一样一样做足,如何不能断出这病来。”

    方大夫羞愧,低头埋面。

    居遥听明大概,忽疑道:“您知道病,也知道药,方才为何连道‘不好’?”

    胡医仙愁着脸,忧心忡忡道:“此病蚊虫所致,这蚊子,有腿还能飞,恐不止你们这营里染上。”

    他方才问那些将士,大致都说是在漉州至俚州的路上被蚊虫所咬,这一段道,雾大林深,常年积水,是虫蚁繁殖的绝佳处。

    居遥眉头一紧:“照先生所说,该有多地多人发病,可未听说其他州城有此事啊?”

    他每日批阅南境文书,却从未见人提起过疫病这等字眼。

    胡医仙倒是见过类似的奇事,他年少时,游历行医,竟遇到有病人拜观音治病的——终是穷人家,看不起病。

    许时轻一整思绪:“还是先看营里的吧。”

    他正要走,胡医仙横手拦住他:“士兵们找药去,谁打仗?我吩咐了人,他们自有法子。”

    许时轻一顿:“那我即刻派人问询各地。”

    居遥和他一同去了,这时小兵端着满满一大陶盆草汁,蹑手蹑脚走过来,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盆面,生怕洒出汁水来。

    帐门大敞着,他端着身,一步一顿地磨进去,提了提嗓,问谁是最先发病的人。

    帐里先是静默,随后一人举了手。

    小兵一抬脚,盆里草汁随着他往前荡,他前脚悬在半空,刚要落地,又一人举起手,而后,接二连三……

    小兵脚下一顿,草汁在盆里急急刹不住,他飞快调手,盆随药走,才没荡出草汁来。

    满帐齐刷刷的手,仙人掌似的举着,为求一滴甘霖。

    小兵一下摸不着头脑,他端着一盆救命草药,前后踟蹰,不知何往。

    帐门外,胡医仙和方大夫说着话走进来,里面便有人稍一缩手,但没完全放下——兴许方大夫年老健忘,也不记得谁是第一个发病了。

    方大夫一进帐,看小兵手里还端着药碗,里面布着密林似的人手,他把事情问明,时常谦和的脸上,忽生出满副怒不可遏。

    “就是这一个。”

    胡医仙一指跟前,他第一个看诊的将士——发病时候不同,症状也各不相同,他一眼便认得。

    然而那名将士正难受得厉害,并没举手。

    听罢胡医仙的话,小兵端着救命盆,正要走去,被方大夫拂手拦下。

    方大夫望一眼帐中众兵,眼里蓄满泪意,他扬声道:“大敌当前,腹背手足,你们在战场上能殊死搏命,而在这小小一间病营里,要教平头百姓看笑话。”

    手一拂向胡医仙,他继而又道:“若是如此,又怎么教百姓们相信,你们能够守护他们,守住南境?”

    他说罢,胡医仙捋了捋下巴,底下冒出蜂巢似的胡茬,他面着一众将士,眯了眯眼,十分配合地微笑点头。

    将士们没有听到胡医仙对小兵的那一声寸语,而此时,也都把手一一收了下去,大帐里又默了下来。

    所有人目光看向上前送药的小兵,当他停下脚步,在第一位发病的将士榻前,喂他服药时,他们羞愧面红——大夫早已看穿他们撒谎,而并非逼迫他们相让。

    待将士服下草药,小兵抱起空悠悠的大盆,脚步轻快地出了帐,跑去灶上清洗。

    方大夫一昂头,前前后后,目光扫过所有将士:“你们都是有福之人,遇到救命先生,都有药,都会好,不用急。”

    胡医仙见此处事了,便走去帐外,在营地周围,一边转悠,一边等药。

    方大夫仍莲藕似的扎根在病帐里,脚离不开这方寸地。

    酉时三刻,居遥和许时轻已遣人将文书分送各州。

    许时轻应夫人之命,晚间要回家陪孩子,便先走了。

    居遥又去了一趟病帐,再将胡医仙和豆芽的住处安置出来,事情忙完,他又没了去处。

    他不想一个人待着,豆芽又一直未从久昔的帐里出来,他想不出,姑娘家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要讲,莫不是要将这数月事情一一讲罢。

    天色已暗,居遥不知不觉走到久昔帐前,他已习惯两人共膳,于是饿着肚子就来了。

    正巧,于青提着两个食盒从伙房过来,和平时一样的双层红纹黑漆食盒。

    他走近,端着两只手,脑袋和背脊一躬:“主上要在这儿用饭吗?”

    平时都不需问,便会有他的一份。

    居遥皱眉道:“这没有我的?”

    于青一顿,依葫芦画瓢地传达:“久昔姑娘只说准备两个人的饭,而且…”

    他凑近一步,小声嘘道:“…说豆芽姑娘晚上也睡这处。”

    于青满脸欣悦,他知晓居遥每晚都守着久昔睡着才回自己帐里,如今有人替守,他家主上终于能好生歇息。

    瞬时,居遥心头像被浇了一盏凉茶,歇火过头,从里漫出一股清苦,叫他难受得闭了嘴。

    他一努腮,猛地转身,回往自己帐里,也不吃饭了,气胀。

    于青见人鼓着气走了,也没在意,他进去帐中,久昔和豆芽还连体婴似的挽着手搭着肩,坐在矮案后,小嘴“喳喳喳”地说个不停。

    见着于青,久昔才惯嘴一问:“居遥呢?”

    于青摆开一桌饭菜,漫不经心道:“方才在外面看见了,许是军中病情过重,脸色不大好看,就没进来,回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