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久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改旗易帜

    守城的每一时一刻都是漫长的,而城破却是在一瞬之间。

    在知州大人周岩下令撤退后,只一炊烟的功夫,城门被木槌车撞破大开,南越士兵冲过城门前的那一横道火海,如入海之江,从城门一张口,眼花缭乱的“扇”字样地猛涌了进来。

    原抵着城门的一队漉州士兵,只一瞬间被冲进门的南越军倾轧覆倒,死伤一地,将城门夹道铺染成鲜红艳色。

    一队南越士兵杀上了城楼,其余大队如过江之鲫,深淌进漉州这座灰暗的边城。

    漉州军仅有五千众,激战半日后,在周岩命令下,又分去两百护送百姓出城,现下漉州城头所剩的散兵,是真正地以卵击石,除了投敌,唯余死路。

    南越士兵冲上城楼时,一直焦急不住的周岩忽心定下来。

    他是大赵的文臣,南境脱赵之后,第一次亲上战场,从倒在他身边的亡兵手中提过刀来,才知道武将虽位低,却不容慢待之由。

    那份舍身求仁的心志,能让尸位素餐的人身上的鲜血重新沸腾,用身筑成的肉墙也能像城墙一般,成为百姓们身前的最后一道防护。

    若要褒扬他有多爱民如子,如未亲战,他或还是饱食终日的知州大人,而时至今,就将粉骨碎身,他周岩似乎也能无甚后悔。

    周围所剩漉州士兵眼看被清杀干净,城门楼前,南越士兵一层层围拢过来,周岩仍在提刀挥霍,靠近来的南越士兵被划砍伤的不少数。

    他身上穿着寻常甲胄,内里是看不清料子的黑衣,只有将领所带的兜鍪仍扣在头上,有血无血、有伤无伤,也都不大看得清。

    南越众兵认出这是漉州主将,然而此城已破,也无须屠杀主将来夺取城池,怎么处置还需由他们的将领来定,于是一队人齐上,将周岩活拿下来。

    冲进城里的南越军从城口大道,一路荡过正街,已不见人或兵的行迹。

    再三三两两一队地扫进小巷,看到门户,便不请自入地搜查,声势样子十足的,本是搜寻残兵余将,也不妨碍他们顺带走百姓余留的粮食和物资。

    一小队人冲得最前面,从正街往北去,路面上还能看见人们逃离的行迹。

    到了路口,正以为城中人已走尽时,忽看见一户人的家中,还有炊烟余寥。

    几个南越兵正要转去察看时,城门方向渐没的杀伐声,忽又如猛火般升蹿起来,迫使几人放下这头,回防城楼而去。

    这时的城门,像一只被撬了壳子的蟹,大敞着曝露它内里的薄弱,冲入其中的南越军沉浸在破城的激奋中,来不及后顾护住到嘴的肥食。

    俚州军至时,城门口只有一队在城头上清扫漉州余兵而留下驻守的南越士兵,在这些南越士兵刚清净下来的眼里,忽又如翻江倒海,一席铺天骇浪转瞬卷至。

    他们奔袭而来,头军是最精锐的骑兵,在主将带领下,没有一丝犹豫停顿,打马鞭挥长刀,从城门下长驱直入,片瞬吞没掉刚落定漉州城内的南越军,再次改旗易帜。

    俚州军重夺漉州,只用了两万先锋骑兵,后居遥带大部队行至时,黎葳已重整队伍,安排好巡防值守,他带着一小队人出城来迎。

    大军乌压压进了城,黎葳走出队伍,身后士兵还携着两个人,一个是周岩,另一个是南越将领。

    黎葳带人冲上城楼时,好巧不巧,这位所谓的南越将领正对周岩施以狠鞭,眼里像是拿周岩的血来解渴,每一鞭都让他酣畅淋漓。

    黎葳没下任何劝降言词,由着手头下的战士们将城内南越军屠尽了,一路走来,马蹄下踏着的漉州军的血在“哒哒”作响,每一声都是凄厉。

    对南越军,他们没必要心慈手软。

    而周岩,黎葳也把他带来了。

    周岩人虽然受伤,神智还算清醒,被两个士兵架着肩,膝盖半屈地立着,手恍恍惚惚地要朝居遥作礼。

    居遥拦下他半空的手:“大人幸苦。”

    黎葳把事情禀报清楚,说周岩已先行将漉州百姓撤离城中,弃城之举在他的讲述下,不带半字刺耳,只有无可奈何的大义。

    他们都清楚失去一城对南境战局的影响将难以转圜,而不得不承认把百姓们放在首位是南境军成立的伊始。

    居遥让人带周岩去疗伤,留下黎葳说话,他目光从那位南越将领身上扫过,愁眉难安而拧得更紧。

    居遥认为,达苏身边的人,他多少识得出来几个,而被抓住的这个将领,他并不记得在战场上见过,又或是阶位较低,他未曾留意。

    不管见过与否,一种不安感逐渐从心里深处攀爬上来,像藤曼缠绕得他呼吸难畅。

    居遥思来想去后吩咐道:“重新布置好城防,休整两日,我带大部返往俚州,你暂时留守漉州。”

    黎葳应下。

    这时一名士兵赶来禀报,说城中还有一户人未离城,被巡逻兵搜察到时,其院子里还有两名伤兵,那一路的领头疑心,便差人来报。

    居遥带着黎葳一同去往“活神”院里察看,未进门便听院子里传出有人的大喊声来:“太粗鲁了!你们首领还欠我们人情呢,看病不给钱,白跑一趟!你们这些…小心掉脑袋!”

    大门外,居遥脸色一变,比门前那一坝大树荫还阴沉,他扭头,朝黎葳道:“你没给赏金吗?”

    黎葳大气不敢出地摇了摇头,只当他主上与人相熟,也许私下结了,反正是没吩咐他给,心里这样想法,末了,嘴头却道:“…忘了…”

    相识一场,欠人钱的忘了,对方毕竟有半个娘家人一道,也不好意思再张嘴要。

    事情虽小,难免尴尬。

    居遥脸皮不薄,倒也是头一回不好意思见人,暗下鼓了一气,才提步往里去。

    院子里的人着实不少,本来一马车的四人行,救下的两名漉州士兵倚在院子正对门的大树下休息,后进来搜寻的一队三人正在与连云拉扯,想要带几人去问话。

    一见人来,连云底气更足,甩脱抓着他手腕的士兵的手,转而拿手直指向居遥:“诶,欠债的来了,快教你的人该干嘛干嘛去!”

    说到救治,他也是出了力,自然说话占理,不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