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招惹
这条街走尽,路口向右转道的拐角,是她父亲曾经的店铺,现在改买糕点了。
戗画经过时停了下来,铺子里品种很多,糕点模样都很精美,味道应是不错,而她只挑了一样,蜜枣。
她和连云也曾来过万州,吃过这家铺子的东西,这是她唯一不费劲就能记得路的地方,只是她没有将背后的渊源告诉连云。
戗画第一次吃蜜枣时,只觉得它甜,甜得生腻,但当在这座城里一步步走过,她又会想拿一颗枣含在嘴里,好压一压心里头别的滋味。
付了钱,铺子老板挂着朝气的笑,转身从后面柜台上拿一只祈福牌递向戗画:“姑娘,今日特礼,送祈福牌一只。”
戗画这时才想起,今日是本地的祈愿节,从前每到这日,父亲和娘亲忙完一天后,会在晚间时,一起带她上白鹳山去祈愿,挂愿牌,放愿灯。
她那时嫌他们太晚了,父亲却说:“晚上没人,神仙便不忙了,一眼就能看到澜儿许的愿了啊。”
她觉得有道理,而娘亲只是笑着扶了扶从耳边耷下的金色边发,眼里岁月静好般地看着他们。
那时她想,时间能停下来就好了。
戗画微微摇头,向老板道谢:“多谢,不用了。”
她不再信了。
从糕点铺子出来,她转右路,再走一段,灯火渐少,到了人家住户的路段,街上就更冷清了,只从半空望见其他街面上方的光晕。
走了将近两刻,看到一户人家,院门还半敞着,里面传来婴孩的哭闹声,声音有些颠簸,是大人正在安抚,听着温馨平常。
戗画在院墙外停了片刻,再往前,路过大门时,她没有侧首。
有些感觉很奇怪,已经不在意的东西,却偶尔还是想起,就像现在的她,不由自主地走过记忆中的地方。
到了白鹳山脚下,已是酉时将末,和过去上山的时辰几近,不同是比往日夜里来的人多了。
一路上同来的人不多,而早早上山的,和从其他路刚来的,竟都赶到一起了。
不止人多,摊贩也多,这时还有卖灯的,卖炸串的,卖糖水、酱鸭……数不清的小摊在山脚下摆了长长的两列,留出中间一条上山的道路来。
人上山时买些灯和糖水,下山来的就围着食摊,还有不少专门来逛的,整个山脚大坝被灯火和人声充斥,热闹非凡。
从前夜里没有这么多人上山的。
戗画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路过,好像她不属于这里一样,她的身外有一道自成的屏障,看到她的人都不会去靠近。
她仿佛一座会动的冰雕,让人看着心冷,而等她从人群中走没时,热闹才重新汇聚一气。
山不算高,上山的路也不长,也因而会有些陡。
路上宽阔,有许多人提着灯笼,一道一道昏黄的光连结成赤金长龙,替戗画照亮着前路,她只提着一小包蜜枣,慢悠悠地往上走。
人多的时候,更觉得孤独,但对戗画来说,这样抚今追昔的机会,只会让她更安于孤独。
如果没有家中变故,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或许,她会像久昔一样,在父母和亲人的溺爱中长大,也会是个无忧无虑的人,顺遂地过着平凡而幸福的一生。
无意识中,戗画皱起了眉。
她羡慕久昔的样子,而当她想象自己成为那样时,却是不安的——那样的她,保护不了自己,也护不了她想护住的人。
忽地,戗画松了口气,天上月华这时才铺进她眼底,给她的坚定打上一道清冽的烙印。
她不怀恨,不后悔,甚至庆幸。
这样的她,肆无忌惮。
不畏生,不畏死,只做她想要做的。
拳头在身后握紧,指节上提着蜜枣的线被微微一动,油纸包在背后打了个转,戗画回过神来,转眼到了山顶。
夜空中,祈愿灯一盏盏从远及近,远的仿佛最亮的星辰,近处的还能看见人们灯上所许下的愿,和空中灯火一样的美好。
“这般好景致却背着我们来,是不愿意共享蜜枣吗?”
声音来时,人也至了。
萧案生走到戗画身旁,语气不是质问,甚至比平时还温和,在灯和月光映出来的面容上,不乏柔软。
戗画并不惊异,只是听到“我们”两字时,有些疑虑。
戗画侧头看过去时,大汪猛地抻长前爪,从萧案生的臂钳中挣脱,跳崖似的一下纵进她怀里。
“连它也被扔下,我还算好受些。”
萧案生本打算再看一会儿她的背影,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只是这样看着,心里就能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
可山上人越来越多,都是结伴而来,只有她的身影越来越清冷。
即便知道她不需要,他也忍不住上前。
有的人,总能强大到教人心疼。
趁着戗画被大汪闹腾的时机,萧案生从她手里顺走包着蜜枣的油纸包,打开来看,她买的并不多,也许只打算供今夜。
两人的手都被大汪滚过毛,不好用手。
萧案生只好将整个油纸包喂到戗画嘴边,看她一下叼走三四颗,将两边腮都满占得鼓了起来,生怕他不再给似的。
幼稚!
萧案生心里这样想,却又不忍心地哄着:“不着急,今天特例,许你吃完这一包,大不了……明天看大夫。”
戗画眉毛一拢,现下在西南,不再是西疆沙地那般难寻糖迹了,只要不触犯法,这大赵,还没有能够掣肘她的人。
戗画眉头紧蹙,如往常那般凌厉道:“要你许?”
她的嘴里包着两颗大蜜枣,薄腮被撑得满满的,像一只生气的小金鱼,厉色全被盖住,竟显得笨拙可爱。
萧案生无可奈何地笑,身却被心牵动着向她靠近,忽不自禁地在她鼓起的金鱼唇上一点。
戗画眼帘微动一下,像是才清醒过来,忽想起了什么,不等萧案生退去,她一脚已经拔地而起,旋身全力踢去。
山顶上,打情骂俏的伴侣也不少,而打架打得如此正经的,也只有他们俩了。
上一次,深陷沙地里,戗画恍了神,过后便忘了,算是他逃了一劫,而这次,便要分个胜负为止。
对于萧案生的挑衅,戗画唯一不明白的是,自己究竟何处招惹了他?还是说,这萧案生就是个好斗分子,爱招惹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