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久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归家

    打斗还在继续,四面的人都躲远了些,有热心肠的,你一言我一语,劝和声越来越大。

    戗画怀里还抱着大汪,动作却一点不减缓,腿脚重力连击,逼迫得萧案生只能全力防御,出不了手。

    浅蓝的衣纱在月夜和灯火的辉映下,戗画像是一道白色的光在挥动,而萧案生则隐在暗中,不仔细看便辩识不清。

    戗画功夫又精进不少,身形更加轻盈,只在拳脚落到对方身上时,才能看出她内发的力量,如果不是抱着大汪,也许早就分出胜负。

    萧案生确实也没有让着她,任她追打,他是不打算还手,但也没功夫去还手。

    论力量,他少有人能及;论反应,萧案生也不逊何人,对于戗画,他预料得不差:如果成长有年龄段的分阶,她还有无限的空间,去登峰造极。

    戗画是不想罢休的,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围成两三层的半圈,大多是看戏似的人,差点儿都想鼓掌打赏了。

    她停下来,萧案生也松了一气,随即气定神闲地向四周看客们深谢一礼。

    四周看客们忽躲账似的,一下子都转而散去,才还了白鹳山顶一片良辰美景。

    把人支走,目光越过渐散的人海,萧案生望见一支卖祈愿灯的摊子,他转身去拉戗画。

    手是牵不到的,只能拽住她手腕。

    大汪知趣地从戗画怀里一下奔出来,又蹦跶去戗画后脚,跟着她走。

    到了灯摊前,摊主便招呼道:“一盏十文,笔墨随用啊。”

    萧案生先付了钱,拿笔递给戗画。

    戗画只冷了一眼:“我不用。”

    萧案生倒不再逼她,拿了笔,顾自在灯的一面提起字来,他写得比平时认真,仿佛脸面上的真诚必不可少。

    戗画垂眼看了,有些奇异。

    灯上面,所书之愿为:“愿亡者之灵,在天安息。”

    夜风走过,半空飞着的灯火看着摇摇欲坠,灯摊上挂着的一排彩色灯笼也曳曳辉动,山顶仿佛一片灯海,点亮着人们最诚挚的愿望。

    “我母亲是在西疆病逝,”他一边写时,一边轻声道,“神明作不了世间的主,不如念些虚妄的罢。”

    萧案生收了笔,留下字迹锋锐有力,他又再递给戗画。

    戗画本没有所愿,只是看见“亡者”两字时,想起了什么。

    那一日,父亲就在她跟前合眼。

    从他们夫妇进到书院,她不曾听他们口中提起过曾经的那个孩子,而后来出生的卫澜,或许是他们心有悔意。

    可对戗画来说,她所听到的每一声唤名,都能像刀子一样嵌进她心里,她觉不出痛了,只总有些异物感,拔不出来。

    而今夜,上山的风把她吹醒了,她既所幸成为现在的自己,又何必在意过去的人和过去的事。

    看着夜空和山的顶峰被人们的祈愿灯连结成一条通天灯河,戗画忽地也想对离开的人说些什么,她接过了笔。

    她顿了一下,才落笔灯上:“勿念。”

    无论是阿迪力古丽、卫澜,或还有曾经的“卫澜”,都无须挂念,无须忏悔。

    萧案生没有问其中蕴意,看得出她今夜的怅惘,或是她内心不愿别人触及的。

    灯燃起,缓缓放高,有些难以言述的东西也从心中抽离,随之远走,一点一点的星光最终没入了黑夜。

    仍待在山顶,看着城中街景,灯火流连,也是一片热闹和美好。

    直到油纸包里的蜜枣见了底,他们才下山去,一路无言却莫名和谐地回了邸肆。

    翌日大早,有人便找上门来。

    昨夜两人在山顶打架,动静不小,周围人中有曾见过戗画的文廌,回头便将事情报给了万州管事,李擎竹。

    李管事一早来了,把梧州和南境这些日发生的所有事报给戗画,又忍不住向她提醒:“社主事情虽多,还是记一记各处自家地方吧,真是教人好找。”

    李擎竹年纪不大,四十上下,当年也是位教书人,因私下大言不道,痛斥官府,被人举报了官,幸好友人提前告知,教他逃了一命,正愁无处可去时,遇上了戗画和连云两人。

    萧案生在一旁笑了笑,难得他们也有人也敢说教她两句了。

    戗画两眼放空,像是考虑了一下,后又埋头看信:“知道了。”

    出门一趟,没带“万事通”,她也觉得多有不便。

    戗画拿信细看后,眉目瞬愁。

    信上所写,南境已然开战,竟先失守俚州,且漉州至俚州一带,瘟疫爆发,整个南境如坠梦噩,人心惊惶,情局动荡。

    戗画将信落入檀香中焚毁,她看向萧案生:“尽快赶回梧州。”

    两人不多收拾,和李管事一起出了邸肆,天大亮时就上了路。

    离了万州城,路上也不再多歇,只买了些干粮,一边赶路,一边填饱肚子,到下一城就改换马匹。

    一连数日如此,昼夜兼程,终于在清明之前赶回梧州城。

    正当晨时,马车赶到了廌业书院门前,青色的瓦檐还有雨水未干的痕迹,本该敞开的大门,不知怎么,只剩敞着,两扇半丈宽的沉木门不见了踪影。

    戗画前脚还没落地,便听里面书声朗朗传了出来,一如既往,熟悉而教人安心。

    马车就停在大门前,正对着文堂讲案。

    尤匀听见动静,放低书来,抬头一望。

    戗画已走过门槛,萧案生将马绳拴在了门前的一桩石柱上,和戗画一道进了书院。

    尤匀登时起身,扔下书本和正认真读书的学生们,大步走过去,面上似褪去一层厚愁,神情都变得轻快。

    尤匀是欣喜的,然而一见有外人,便客气了些:“社主可算回来了,路上可好?可有遇到危险?”

    他问时,又一边上下打量戗画,看着倒像还好。

    戗画想了想,她自愿挨的板子,倒也不算危险,于是摇一摇头:“毕天呢?”

    “后堂练着呢,我去叫他。”

    “到书房说话。”

    戗画带着萧案生先行,从文堂院子右侧的门,往自己的书房去了。

    戗画的院子是在书院右侧最里,是从书院里边单独安置出来的一个院子,就像大方边角上的一块小方,独立又兼容。

    先是她的书房像一座瓮城,左右隔绝了她和连云的院子,再是一排被小竹林修饰起来的院墙,从西到南,而里面才是她休息的小院和卧屋。

    尤匀转去寻人,才一会儿,书房中两人刚落下座,就见毕夷天跟猴子蹦跶似的冲了进来:“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