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久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道歉

    戗画坐在石凳上,卫澜个头只到她的肩,他小手拉起戗画的手,把支着竹蜻蜓的木棍往她手里塞。

    任他如何,戗画只是看着他闹腾,不热情,也不冷漠推却。

    戗画把竹蜻蜓拿在手里,又回神听汤田说话。

    汤田叙述得很详细,甚至从去俚州军营里送草药时,估摸出了俚州军人数大概三十万。

    在漉州时,居遥带领十万左右众,伤亡不到五千,至于留在俚州的大部队,汤田便不清楚伤亡如何,也不知道久昔如何了。

    他说那日见南越来攻城的军队虽迅猛,其实阵容不大,应不过两万人左右,只因漉州城内队伍太小,才致失守。

    戗画捏着竹蜻蜓,手撑在石桌边上,拇指跟着脑中思绪一起琢磨起来,竹蜻蜓也一动一动的。

    卫澜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只手去摸蜻蜓的脑袋。

    萧案生坐在同侧,垂眼去看卫澜,正巧卫澜仰着脸在看竹蜻蜓,把两颗黑黝黝的发着亮的小眼珠一挪,就和萧案生对上了眼。

    心里咯噔似的一下,萧案生以为,也许是戗画的眼里和这小孩一样的干净明亮,让他生出些错觉。

    后面有脚步声过来,而妇女的声音先人而至,清澈透亮:“小澜!”

    几人都转头,阿迪力古丽紧步走了过来,一把抱起卫澜,朝着戗画,半蹲身地一礼:“又给社主添麻烦了。”

    戗画声色如常:“无碍。”

    汤田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早吃了五个馒头,两碗稀粥、外加咸菜,过了这些时辰,闻到阿迪力古丽身上的米香,肚子里的蛔虫都鼓动起来:“古丽姨,饭好了没?”

    “就好了,就好了,”饭还蒸着,菜也都没备好,阿迪力古丽想也没想就回答了,扭头又打量戗画,“社主在外面是不是没吃好,像是瘦了些?”

    卫澜坐在娘亲的胳膊上,握住她侧边金色的耳发,拨成两股,在他两只小肉手中编着玩儿。

    戗画病了多日,一顿顿地喝药胀肚,自然吃得少了些,但她不习惯解释:“没有。”

    汤田和豆芽见汇报完了,又是快到正午,便从院里退去厨房帮忙。

    萧案生一直未动,只是目光来回落在戗画和阿迪力古丽的面容上。

    两个人七分相似的脸廓,眉眼、鼻梁、嘴唇,五官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除了头发。

    黑而顺的头发使戗画像换了模样,加之两人的神情完全不同,戗画的面容上和眼睛里都散发着一股淡却世事的冷漠,而阿迪力古丽是极致的柔美。

    萧案生深看了眼戗画,他所疑惑的,两人仿佛和对别人一般的客气,戗画自己是否清楚?书院这些人又是否清楚?

    萧案生清楚她不会说,甚至也清楚,他连问也不该问。

    好一阵子,阿迪力古丽一直抱着卫澜,上下打量戗画,像是在看她受伤没有:“回来就好,等连云回来,人就齐了。”

    她说完,转身要回厨房做饭。

    “抱歉。”

    像是冰与火的交融,戗画的温热言语中还带着过于理性的冰冷,进到人的心里,莫名的教人不好受。

    阿迪力古丽背对着她,轻颤出一口气:“不是社主的错,为了社主,他愿意的。”

    戗画不再说什么,看着阿迪力古丽离开的背影,她却没有其他感受,而卫澜一直看着她,小手招起来,一捏一捏地,想要抓住她似的。

    人走出院子,戗画回了神,刚才的竹蜻蜓还在她手上,两点朱红的眼像是血色的泪,教人凝视着再次出神。

    “这位,古丽姨,是何时来书院的?”萧案生轻声问。

    “五年前。”

    “怎么来的?”

    “西南流寇,‘古岸邸’。”

    萧案生心头一动,原来当年捣毁流寇巢穴的民社是他们带领的,因地势偏远,西南官员尸位素餐,朝廷还是靠下派监察使才得知消息。

    那时候,官家还有意褒奖这些征伐流寇的民社组织,可他们仿佛一阵风,来时万众聚集杀敌,去时却不留一丝的踪影,无从循迹。

    “那你呢?你是何时来的?”萧案生几乎平常地问。

    “九年前。”

    萧案生从她简短的回答中找寻着可以拼凑的信息。

    九年前,戗画应不过八岁左右,进入廌业书院,后年仅十三岁的她,在剿匪中突显特异,逐渐成为这一暗社的统领人……又或者,在那之前,她已是社中主人,西南剿匪一事是由她主导,也未可知。

    把竹蜻蜓放到书房里,戗画回来还没在书院转过,大汪不知道又跑去哪儿了,院子大,足够它撒欢的。

    萧案生虽没提出想逛院子的要求,这时也一道顺便去逛了。

    戗画自己的院子没什么可看的,她不再,也没人敢去乱动什么。

    从她书房往左出来,先去连云的书房里看看。

    他的书房比戗画的重要,戗画的书房里都是书,连云的书房里都是各地重要的消息。

    连云又是个好欺负的人,他的院子常常有小孩子乱跑,于是平日里将书房都上着锁。

    这时书房是开着的,毕夷天还在里面书案后誊信,和尤匀一边说话。

    “……癞蛤蟆……”

    “……居心不良……”

    “你好好写。”尤匀查作业似的在旁边看着他写字,他一骂咧,下手就重,好好的字涂成了一个大墨团,像人脸上的一颗痣。

    写毁了,又要再来。

    毕夷天把废纸一气揉了,仿佛捏的是个人,再气呼呼摔往地上,又重拿过一张信纸。

    “你起来!”尤匀把他从椅子里拽出来,“你这打算写到什么时候?”

    毕夷天站起来,转到书案外边去,和废纸团们待在了一片地方上,这下他能火力全开地骂骂咧咧了。

    “什么人,不就一大个子,长得不丑而已,话没两句,心倒是挺野,看着就招人厌,心思深重全藏在眼里……”

    “他心思深重还能被你看出来?”尤匀一边写,一边说,信纸上却一字不差,“是你先入为主,不喜欢看他靠近小画罢了。”

    毕夷天哼出一道牛气,坐去旁边椅子上,把整个人都贴着椅背:“要说连云,我也就算了,他比我早跟着阿姐,也会做人做事,这姓萧的又是凭什么?”

    牢骚是发不完的,一直到尤匀写完信,毕夷天都没停过嘴。

    路过连云书房,戗画只在院子过廊处看了两眼,院子的地上这处那处,隔段儿远就落着一个小玩具或用石子画着乱糟糟的丑娃娃,一直如此,还是没变过。

    转南出去,不想去厨房和浣衣房,又走右侧的月洞门,到了其他人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