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 引子
(一)唐城
立夏,春尽日,物至此时皆假大也。
苍凉的戈壁上,一只鹰隼穿透黄沙,斜飞而起,仿若离弦之箭,笔直掠过。
漫天黄沙蔽人眼,官道骆驼商贾人。
落日残阳下,可见一个巨大的轮廓,那是一座旧城,它叫唐城。
城石上被侵染的暗红色血迹和刀痕剑迹表明了它不是一座普通的城,而是一座要塞。
它似一尊巨兽,满目沧桑,潜息卧伏在荒凉的戈壁,震慑着未知的敌人。
而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店铺客栈鳞次栉比,贩夫走卒过往匆匆,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城主李渊的府邸坐落在城中央。
府内的一处房间里蹿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孩,长得乖巧清秀,手拿着一本书,喃喃自语,一不留神就摔了一跤。
他叫李民,是李渊次子。
身后的王管家急忙将他扶起:“二少爷,可慢着点。”
李民起身拍拍衣服:“慢不得,慢了父亲可又要骂我了。”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问王管家:“王伯,大哥是今天回来吗?”
“大少爷在皇城当差,不久前老爷写信叫他回来,按说是今天到。”
李民一听,心中欢喜,甩着书,蹦蹦跶跶到前厅去了。
城主李渊端坐在前厅,闭目养神。
他目光凌厉,面容冷峻。身着祥云锦服,腰挂玄铁古剑,脚踩登云战靴,身形高大威武,不怒自威。
李民来到前厅门口,稍显紧张,抿抿嘴,低头对着李渊一拜:“孩儿见过父亲,昨日功课已温习,今日所学内容也已牢记于心。”
李渊瞟了一眼李民,轻“嗯”了一声:“你大哥去皇城当了一年的差,算起来今天应该到了,去城外迎迎他吧。”
李民嘴角微翘,喜上眉梢:“是,孩儿这就去。”
恭敬地退了几步,一转身,扔下书,飞也似地冲出府去。
唐城外,夕阳渐沉。
官道上,黄土尘沙,一匹白马驮着一人,缓缓向唐城走来。
天际略见霞云映天,落日余晖透过浅淡的风沙,将一人一马的轮廓染映成金黄色。
马上骑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袭白衣与白马相称,长发披肩,只脸上稍显一点阴柔。
城门口的李民踱来踱去,眼神不时眺望远方。
一见那骑马青年,跳起挥手,嘴里高喊:“大哥!”飞跑过去。
骑马青年就是李渊的长子李建成。
李建成下马,见跑到跟前的李民,摸摸他的脑袋:“一年不见,长高了些,在家乖不乖?”
李民嘻嘻一笑,抱住李建成:“当然乖啦,哥,自打你去了皇城,父亲可是对我是更加严厉了呢!”
“走吧,我们回去,”说着李建成抱起李民,放到马上,轻拍一下马背,朝城里走去。
“大哥,皇城大不大?好不好玩?你见过皇上吗?长的什么样?还有还有……”,一路上李民的嘴一刻也没停。
回到李府后,李建成和李民来到前厅门口。
李建成朝前厅里一拜:“不孝子李建成,见过父亲。”
前厅里面一阵沉默。
跟在大哥身后的李民望着厅里的李渊,轻声提醒:“父亲,大哥回来了。”
李渊冷“哼”一声,站起身来,踏步门口。
李建成弯腰再拜,低头不敢与李渊对视。
“去那皇城一年,音信全无,你到底是姓李还是姓杨!”
“孩儿不敢,请父亲责罚。”
李渊一挥衣袖:“让开,别碍着我的路!”
李建成侧身让开:“父亲息怒。”
管家王伯赶紧走来,打圆场:“老爷,饭菜已经备好,大少爷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是饿了,还是先用了晚膳吧。”
李渊径直掠过李建成,去了餐房。
李渊走后,王伯对李建成说道:“大少爷,一年不见了,还好吧。老爷也就是表面这样,心里还是很挂念大少爷的。”
李建成回礼一笑,牵着李民去了餐房用膳。
……
“你这逆子,我今天就为李家清理门户!”
“啊……!”李民在梦中惊醒,从床上猛得起身。
他梦见自己犯错又被父亲责罚,惊魂未定下,呼呼喘着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原来是做梦,吓死我了,”李民摸摸胸口,慢慢镇定下来。
“啊……!”
屋外这时竟然真的传来了惨叫声。
李民一惊,急忙披上衣服,打开房门,伸头朝屋外望去。
一轮圆月高挂夜空。
是夜如华,月光铺洒屋顶,朦胧,神秘。
走廊上,阴影交错。
李民摸索着墙,慢慢朝前厅走去。
一股血腥味,似有似无,飘散在微风中。
越往前厅,血腥味越加浓烈。
李民心中也越加的不安。
来到前厅后,他眼前呈现了恐怖的一幕:
李府里丫鬟下人几十口,全部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当中。
这些人分明刚死不久,身上还流着鲜血,脸上流露出临死前的恐惧。
更有几人,死不瞑目!
血泊里倒映着血月,更显诡异、惨绝。
夜风拂过,吹得没关严实的前厅房门吱吱作响,听得人汗毛竖起。
惨白的月光趁着夜色,明晃晃地照洒在这些尸体上,越加显眼!
看着眼前的一切,李民背抵着墙,惊声尖叫,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下。
脑子里一片空白,无助、惊恐,他左右回望,嘴里不停的叫喊。
随后撑着手,连滚带爬的想逃离这里。
越过前厅,没了几步,透过月光,他看见了长廊尽头似有一个身影趴在地上,蠕动爬行。
准确的说是半个身影!
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
这半个身影,双手奋力地挣扎,躯体后面流印着长长的血迹,拖着半截的肠子,血肉滚裹着内脏,散出浓热的腥臭。
他似乎听到了李民的尖叫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沾着血灰的头发缠绕在了一团,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费力地用手撩起头发,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是管家王伯!
王伯一见李民,立刻激动起来。
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喉咙里的鲜血堵住,喉结上下抖动,只能发出“呜呜呜……”凄惨的声音。
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李民,几番挣扎,终是气绝,只双眼死死地盯着李民。
李民眼见如此,彻底崩溃,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死了过去。
月空下的唐城,一如往常般宁静,只听得偶有几声犬吠、童泣,和几家灯火点缀。
但月空下的李府,是地狱!
(二)父与子
唐城之上,皓月当空。
月光下似有两人,踏空对立。
一人身着祥云锦服,手提玄铁古剑;另一人一袭白衣,长发披肩。
正是李渊和李建成!
李渊一剑挥出,剑气化形,若长虹贯月,一剑成线,杀向李建成。
李建成周遭墨黑煞气绕身,右手成掌,以掌对剑。
剑掌相碰,夜空中若巨石击湖,滚滚气浪将二人双双震飞。
随后夜空一声闷响,震彻九霄。
“好!”李渊看着李建成说道:“就让我见识见识你这皇卫的手段。”
“父亲,何至于此,”李建成话还没说完。
李渊直接打断他:“行了,路不同,行相违,今夜你我父子二人就在手底下见真章,看看谁对谁错!”
说完李渊将宝剑置于身前,单手结印。
身前幻化出无数剑影,密密麻麻的剑影遮蔽了月空。
剑化万千!
剑芒刹闪,凌厉无匹,宁人胆寒!
李渊一声:“去!”数无胜数的剑影犹如江河涌海,轰向李建成。
李建成不敢怠慢,周身煞气护体,双手成拳,与宝剑对轰。
霎时间二人爆发无数剑气拳义,只听得夜空之中发出阵阵轰鸣惊雷声,仿佛末日天塌一般。
他父子两人从唐城上空打到荒郊野外,出手狠决无情!
双方你来我往,仿若神鬼现世,打得天地变色,山丘震动。
又对一掌,李建成借掌力反退,倒飞落地,双脚撑地滑出两行深深的鞋印。
看着李渊,他一咬牙,随后一声大喝:“黄泉诀!”
李建成脚下开始龟裂,慢慢从地底涌出一股浑浊暗黑的泉水。
这股泉水腥臭无比,每一滴水里都有着一张鬼脸,囚禁着一个痛苦的鬼魂。
这些密密麻麻的鬼脸拥挤在一团,发出瘆人的哀嚎。
刺耳的哀嚎声传入耳中就足以让人癫狂发疯。
李渊看着这些从地底涌出的诡异泉水,满是震惊:“你去过那个鬼地方!”
“没错!”李建成歪头看着布满他四周的泉水似笑非笑地说,“这可是我们李家先人留下好东西!”
“您看,父亲!”,他拾起一滴泉水,饶有兴趣地望着里面那张鬼脸。
听着那痛苦的哀嚎声,哈哈大笑。
癫狂一般向李渊叫喊道:“您一直守着它们不用,天都不容你!”
“住口,”李渊大声呵斥,“我宰了你这畜生!”
随后双手艰难结印,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李建成。
他犹如谪仙下凡,浑身仙光渺渺,将手中宝剑抛至天空。
十悟剑,一剑决!
随后宝剑幻化成一柄十丈巨剑,金光灿烂,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四周照的好似白昼一般。
“哈哈哈,好!就让孩儿看看是父亲您的十悟剑厉害,还是我的黄泉诀更胜一筹,”李建成兴奋大叫,狂发飞舞。
黄泉轮回狱!
刹那间,巨剑发出仙鸣,“嗖”的一声,剑气牵引起一股巨大的风沙,向李建成杀去。
李建成引动那邪诡的泉水,双手向前一推,如气吞山河之势。泉水里那些鬼脸的嚎叫声更加癫狂恐怖。
“轰!轰!轰!……”
灿灿仙剑与暗黑邪诡的泉水迸击相撞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大地震颤,尘土漫天。
两大绝世神通都有毁天灭地之能,通天彻地之威。
方圆数十里一切巨石堆土,山丘古道化为乌有。
烟尘中隐隐约约可见这父子二人还在对峙当中,不敢有半点懈怠。
数息之后,李建成低眼,望着自己消失不见右臂,深吸了一口气。
身体晃晃悠悠,没有憋住,吐出一大口鲜血,双腿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李渊也不好受,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流出丝血,左手捂住胸口,右手拿剑,颤颤巍巍指着李建成问道:“如何!”
李建成披头散发,单手撑地,可谓是狼狈不堪。
他慢慢地抬头看着李渊:“天下能接过您这十悟剑的恐怕最多不超五人,但是父亲……。”
“您是幸运的,终归到底您还是凡人,接下来……”,李建成再仰头望向月空。
“您将见证神迹!”
李渊疑惑,抬头望向月空。
几朵乌云此时遮住了明月,夜空没有了月光,更加黑暗。
乌云如墨入水中一般扩散至整个夜空,此时的天空没有了一丝的光亮。
寂静伴随着黑夜,弥漫出诡谲神秘的压抑氛围。
安静!太安静了!
没有了风,云也不动了,天地间好像时间禁止了一般!
李渊不自觉的干咽了一口口水,摇了摇头:“不对,不可能,他不会再出现,人界早就不容他了!”
李渊失神地望着夜空,手里的剑滑落到了地上。
李建成咧嘴嘿嘿一笑,口中喃喃两个字:“酆都!”
而后整片夜空好似一面无边无际的镜子。
‘砰”的一声,镜子碎裂,一股荒蛮的原始气息弥漫整片夜空。
镜子碎裂后,从它的里面伸出一只巨大的手掌。
遮天蔽月,无边无际!指如奇峰,纹如沟壑!
一出现,天地之间似乎就有一股排挤它的意志,不断地挤压阻止它。
巨掌也不屈服,搅弄风云,用力一拧,长臂一抖,将镜子彻底晃碎。
随后一尊庞大到无以复加的巨人从镜子后面走了出来。
巨人似比天高,随手一挥,夜空中的乌云消散而去。
皓月重现,高挂夜空,却也只在他股掌之中。
月光下巨人吐息之间,风起云涌。
欲与天地齐寿,跟日月争辉,俯视万古,漠视众生。
李渊确是见证了神迹,他望着巨人,口中自语:“酆都大帝!”
(三)兄与弟
李府内,李民不知昏迷了多久,慢慢睁眼,晃了晃脑袋。
他依稀记起昏迷前的情景,“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四下张望,却并没有发现管家王伯和下人丫鬟们的尸体,连地面上都没有半点血迹。
难道那是一个梦?但也太过真实了。
他刚想去找他的父亲李渊,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小弟,去哪?”
李民一转头,瞧见前厅里的阴影处,坐着一个人:“哥?”
李建成缓缓站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右手手臂被齐齐斩断,已经干了的血渍染红了他的白衫。
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从屋里走出来那一刻,东方刚好出现鱼肚白,一缕晨光照在了他还留有血迹的脸上,妖异、恐怖,让人生畏。
最为诡异的是,他一夜白头!满头的银发在晨光下晃眼。
李民瞧见李建成此刻的样子,直直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哥,你怎么了,昨天晚上,这院子里的一切是不是真的?父亲呢,父亲在哪?我……”
李民还没有说完,李建成走到了他的面前,不由分说,左手直接放在了他的头顶。
“小弟,不要怨我,在不久后的乱世,我们李家是当不了局外人的。”
当李建成的手放到李民头顶的那一瞬间,李民感觉自己穿越到了另一片天地。
这片天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鸟兽虫鱼。
它仿佛是一个真正的地狱:
堆积成山的尸骸上弥漫着黑色的浓雾,伴着浓雾,尸骸在喃喃着古语。
望不到头的红色海洋把天空都映成了赤色,红浪滔天,涛声轰鸣。
这是真正的尸山血海!
在这尸山血海之上,站着一尊巨人。
他头带冕旒,身穿帝服,彩凤绕身,幽龙为榻!
睥睨天下,无视一切的目光,任这世间沧海桑田,我自依然的神色。
他看向了李民,跟李民四目相对!
霎时之间,风云变色,原本就不平静的血海愈加翻涌,风卷血浪,仿佛要冲向那九重高天之上!血海里涌现出无数的哀嚎恶鬼,响彻天地。
那些喃喃着古语的尸骸也开始躁动不安,他们费力的挣扎爬动,黑色的浓雾化成猛兽,仰头咆哮,猛的升起,直冲天际。
眼见如此,巨人冷喝:“放肆!好胆!”
声如天雷,震慑鬼魄!
血海里的恶鬼不甘的缩回了海底,喃喃古语的尸骸也平静了下来。
李民仰头迎上那巨人的目光,顿时感觉自己的脑子像炸了一般,接受着庞杂巨量的信息。
那些信息如一柄柄钢刀在脑子里篆刻。
他痛苦地大叫起来,不同于肉体上带来的疼痛,这种痛苦更多的是来自于精神和灵魂。
在这种痛苦中,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只刹那间,也许一年,也许万载。
终于不知多久后,李民骤然回神,心有余悸,那种刻印的痛苦他一刻都不愿回想,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活过来。
接着他发现自己的脑子里涌现出大量的信息。
这些信息是一种古文字。
这些古文字李民从未学过,但不知为何却能理解它所表达出来的意思。
他捂住自己的头,试着理清这些文字。
它们组合起来是一部功法!
这功法叫:黄泉诀!
“黄泉决已得,离开!”巨人一挥手,李民被一阵飓风吹起,从这片陌生的天地中消失。
李民惊恐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长廊里,根本没去过其他什么地方,但那部叫黄泉诀的功法又确实存在于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抬眼望去,看见李建成站在长廊的尽头背对着自己,开口问道:“大哥!到底怎么回事?我脑子里是什么东西,父亲在哪?还有昨晚王伯他们……。”
李建成长叹一口气,转过身看着李民:“你终将化作鲲鹏,遨游乾坤!鲲鹏展翅九万里,怎可能看得见地上的蝼蚁。”
“哥,我不明白什么意思,”李民疑惑问道。
李建成也不再解释,冲天而起,化作流星飞向天际。
李民对着李建成消失的方向边哭边喊:“哥,你去哪?你回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哥!”
他踉踉跄跄地越过长廊去到书房卧室,到处寻找李渊,怎么也找不到。
“父亲,你们在哪?”李民大声哭喊,喊累了,靠坐在墙边,自言自语:“孩儿把昨天的功课都背好了,孩儿以后不再调皮,您出来好不好。”
李民失神了许久,终是想通了什么。
他站起身,擦干了眼泪,目光坚定:“我会找到你们的,父亲,哥,我要你们亲自告诉我这些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