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尘寺,姑苏恩怨篇

后门女诡异之状

    后门的异响惊动了这父子二人,杨释和杨才一同前往后门方向,府中的侍卫家丁大部分也跟上,过去查看。

    从打斗声发生,到杨释等人反应,整备人员前往,大约一刻的时间他们一群人到了杨府的后门口。

    管家推开门,门外的惨状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这门口是一大滩血迹,一道道刀剑之气留下的痕迹,与一具被斩烂的女尸!

    女尸身上刀伤深重,有多处洞穿,似乎不是出自单个人之手,应该是被二人一起攻击。很多部位已经都绽开了,凶手下手的方式很残忍,当场应该是发生了一段追击。最重要的是脸被斩糊了,单从面目上无法辨认她的真实身份。

    正在杨府众人赶到此处没多久,官府的人也接到报案,匆匆赶到了。这些官差见到杨府家丁个个都手持棍棒利器,自己的人数上也不占优势,他们查案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有些蹑手蹑脚。

    带头的捕头倒是愣头青,他也是刚上任的,打算立个威。鼓足勇气斜着身子对杨府的人厉声质问:“杨府居然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当街行凶,岂有此理!天网恢恢,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杨老爷杨释听到这种没有头脑的话,马上就有些脾气了:“荒唐,我府上下也是闻声而至,并不知此处发生何事。”

    捕头挺直腰板,装作大怒:“胡说八道,这尸身已然被斩烂,你们的家丁也手持利刃,不是你们做的,那又会是何人?”

    杨老爷上头了一点,他下令让左右亮剑展示:“你们持有兵刃的,都展示给这位捕头看一下你们的兵器。”

    左右侍卫横握剑鞘拔剑,捕头忍不住有些胆怯,不禁往后畏退。他们也知道的,这杨老爷手里的左右侍卫是什么级别的高手,随便一个,都可以轻松打趴此次来的所有官差。

    杨老爷在二人中间,左右挥手指了指两人的兵刃解释:“我们这里只有我左右两个侍卫手持利刃,你看这两把剑上可有一丝血迹啊。”

    捕头也是有些畏惧,为了自身安全,他直接就排除了杨府众人的嫌疑,甚至道歉了:“嗯……对……也是,看来是一场误会,在下失礼了。”

    杨释人前也是装得慷慨:“确实是误会,但既然事情发生在我宅院后门,那我杨府定当通力配合,几位官人如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吩咐。”大家都觉得杨老爷如此宽宏大量,其实心里对这个捕头可以说是恨得牙痒痒!

    一阵骚动过去,捕头上前检查了尸体,他分析地倒是很细致:“看来此女是死于贯通身体的两处穿刺伤,这伤口几乎将其肋骨斩断,腿上和背部的划伤都比较浅,应该是对死者的行动造成了一些影响。脸上的伤口似乎都是她死后留下的,脸上似乎有些厚厚的软胶质,却被刀划得所剩无几了。”

    捕头刚分析完,身后的副捕头不知道使什么坏,在捕头的身后嘀咕:“切莫听信了杨老爷的诡辩,谁知是不是他们把杀人的刀具处理过了!”

    捕头听闻此话,也是稍微警醒了些:“言之有理,你提醒了我。”捕头回头看去,却又不知道是哪个副捕头说的,一时有些迷糊,似乎是人在见到尸体时略有一些恍惚,又可能是被杨老爷家的阵势震慑,大脑不太清醒。

    他起身面对杨府,正声高昂对杨老爷说出了一些要求:“杨老爷,虽然这两位的兵刃不曾沾血,但也不能断定是不是在我们来之前是否做过处理,我们需要进行排查,是否方便让我看看这两位的兵器?”

    两个侍卫相对视,似乎有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好像并不愿意给这位捕头检查自己的武器。

    捕头见状,立马察觉这两人心中有鬼,便开始有底气起来了:“怎么,两位是有什么不妥么?”

    杨才从杨老爷身后挺出身:“官人且慢,这两位的武器都是剑,既然是剑便没有什么好检查的了。”

    捕头斜头锁眉:“你这是何意啊?”

    杨才拂袖,手掌斯文地指向女尸:“您且看,这伤口不仅有刺穿,又有划伤,划伤的力道比用剑的重,刺穿的效果比用刀深,想必是类似于横刀之类的武器所致。如若是剑斩,那这两位的剑都是单手细剑,恐怕做不到这样的创伤。且您也是看到了,剑身笔直如新,也毫无明显的缺口,这不像一个斩断肋骨的兵器的样子吧。”

    捕头采纳了杨才的看法:“或许剑可能不是凶器,但是以我的经验,我还需要问一下这两位的师门,方能排除二位的嫌疑。”

    左边的蓝衣侍卫收剑利落,冷面作揖自报家门:“三清山,三清宗。”

    右边的黑衣侍卫收剑就小心很多,挺身作揖:“蜀中,唐门。”

    捕头不听还好,一听又是一身冷汗。

    杨才一开始也是觉得两个侍卫有问题,听到两人的门派,也就了然于心了。

    捕头慌张地站不稳,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两个人报完门派之后,就更确定此二人有此实力做到这样的凶杀了。

    捕头哆哆嗦嗦,却还是不知轻重,但也吓得没有底气了:“杨老爷,你这身边的二位高手都有剑斩脊骨的实力,真的不是这二位么?在下要检查一下他们的佩剑才能给二位正名!”

    杨释也是有些慌张,他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他心里还是坚定自己府上的人不会做这种事情的,除非是最近的那些门客……不过他打算自己先调查一下,于是对待捕头,他态度坚定了些:“捕头似乎有什么误会,此二人今日一直在我左右不曾离开半步,怎么会有机会行凶呢,各位可要明察,切莫错断。”

    说实话,杨老爷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杨释刚探看杨才的时候,没有带其他人去,也不知道侍卫和门客们在做什么。毕竟谁会在自己家里老是带着侍卫。特别是见自己儿子的时候,带侍卫也很奇怪吧。那门客就更不可能了,门客是不受杨府管制的,出入自由。

    捕头听后,只觉得是杨府上下串通一气:“杨老爷,那这二位能自证清白么?不能光您嘴上担保啊,万一放跑了犯人,我们可没法交差啊!”

    杨才潇洒地插话:“各位不必担心,此二人并无嫌疑!”

    捕头倒是对杨才的话有些好奇:“何以见得!这二位都不能把剑交给我们仔细查验,万一是有猫腻,也未尝可知啊!”

    杨才作揖解释:“官人误会了,这三清宗的兄弟不是不愿意给您阅剑,只是三清宗的细剑天下闻名,剑身冰寒,平日需以冰养剑。这苏州城内没有适合的条件,想必是使用自身阴柔的罡气养剑。那自是不能予他人接触,若是他人误触剑身,便会罡气侵体,伤人肺腑,与杀人无异。且这冰剑若切入人体,血会凝结成浆,并不可能如同此状扩散。”

    捕头出了一身冷汗:“哦,那,那他呢!”他指了指黑衣绿襟的唐门护卫。

    杨才叹了口气,摇摇头,对于这个事情他都不想多说,还是强撑起耐心:“这唐门剑不能给你看,其实似乎不用解释太多。这把剑定是淬过毒,如果误触错误的位置,死的更快。且这位兄弟也不是用剑高手吧,他身材并不健硕,想必这把剑只是辅助,更擅长的是手弩之类的暗器。他自然不会用剑行凶,更何况淬过毒的剑劈砍,这血也应该有变色才是。”

    捕头也是无奈,这下一点线索也没有了,只好向大家征集线索:“那到底有没有人看见案发过程!”

    四周也无人应答。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和线索,但是捕头对杨家的怀疑依然是最大的。凶案现场选在杨家的后门,可能看上去像是在嫁祸给杨府一样,但是仔细想想,这方圆三十里内,只有杨家豢养门客,高手如云,就算不是这个杨老爷指使的,但保不齐是他们门下的客宾为非作歹,也未尝不是不可能啊!

    杨才深知这捕头不可能就此放弃对杨家的怀疑,打算进一步寻找可以突破案情的窗口,让杨家洗脱嫌疑。他近前而去,在捕头派人围住的现场边仔细观瞧了一下。

    这不看还好,一看可给杨才深深的震撼到了。这具尸首几乎已经无法辨认是谁了,靠近能看到深重的割伤,但这些都是不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这具女尸,佩戴着吴侠的随身玉佩,玉佩已然摔断,但依旧可以辨认出丞相的家徽。身形与吴侠一致,且基本特征都吻合!他想起那篇唱词,无论是谁,都会更想选择第二种似乎美好的剧情吧。果然,她还是一个感性的人吧,这可能就是最坏的结局了。

    杨才惊恐地瞪大眼睛,转身看向杨释。杨释见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异常,眉头一锁,大事不妙,连忙上前查看。

    杨释见状也是大惊,甚至能看到他有点愤怒。而这时的杨才已然没法思考了,头脑开始混乱,却什么都想不下去。

    杨释叫来管家,低声下令:“排查一下,一个时辰内,谁出过府门!”

    捕头听闻,还以为杨老爷这是要协助官府办案,乖巧地在一旁畏畏缩缩。

    杨释都没有正眼看这些个官差,命自己的亲信——那个三清宗的护卫去打探“客人”的行踪,查一下他们是不是有作案的可能!

    大约没多久,管家已然办妥,回来汇报:“老爷,今日所有门客都在前厅相聚,一个时辰内皆在饮宴,无人离席。今天的下人都在席间服侍,无人得闲啊。”

    杨释听到管家说“饮宴”,自是知道这只是杨府内的会议谋划的掩饰,且两个侍卫也应该在当场。

    三清宗的护卫也回来了:“‘客人’也都在自己的厢房,未曾有人出过院子。”这个客人就是萧长毕一行人,他们是太尉的亲信,身份特殊,没有能参加杨府的秘密会议。

    杨释更是相信这个信息,每一个“客人”的厢房都有专人守院,且还有高手盯梢,不可能会有差错,就算是盯梢的高手,也是远离江湖之人,也绝不可能有什么恩怨,更不可能收钱帮人办这种会扯上麻烦的事情。

    杨才在这时终于承受不了,突然之间晕倒。一众家丁上前扶起,他恍惚间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的太子怨等人,紧接着便昏迷过去。

    ……

    入夜时分,晚风撩动波澜。楼阁灯火仍在,窗外的声音淅淅沥沥,似乎是春草的骚动。

    杨才在灯火之下醒了,陪在身边的居然是老父亲杨释,他没有了平时那副威严,仅仅就是一个失神的中年人。

    杨释看到儿子杨才醒了,他困倦的眼睛也睁大了些,笑容已经不自然的挂上了嘴角:“才儿,你现在什么感觉,头晕么?”

    杨才也完全记不得发生了的事情,一段记忆似乎都被压制住了:“我,这是怎么了?”他转眼看到了烛光,“天黑了么,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子时。”

    渐渐清晰的视野,渐渐苏醒的大脑,杨才此时本想问一些事情,血液却像灌注了凝固剂一般,身体渐渐不能动,不能思考,不能发声,像是身体还没有缓过劲来。

    杨释见儿子似乎状态很差,虽然他原本也想抓住吴侠,作为礼物将她的性命送给太尉,成就大事,但是他的计划中,并不是要吴侠这样死去。虽然之前做过心理建设,猜测自己的儿子会对此伤心,但原本的打算显然对杨才的打击比如今小很多,且杨释坚信只要让杨才看不到,不过多久,儿子就一定能从阴影中走出来。

    事已至此,也是无法挽回,只能尽力去安抚杨才了。

    “才儿,为父知道你现如今的心情,人死不能复生。但为父一定会为你抓到凶手,帮你报仇!”杨释很坚定,看得出是真心的。

    杨才支撑着凝固的身体,思考的时候是有些许的迟疑。他认为父亲口中说要替自己抓到凶手,而不是找到凶手,那很有可能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他马上向父亲询问凶手的身份:“凶手,是谁?”

    杨释似乎坚定地相信自己的判断:“凶手,似乎是太子他们。”

    杨才大惊失色,双目大睁,但是却仍有存疑。确实,如果是屠的话,像他这样的高手,随随便便就能做到这样的伤口了。或者说是卫公公,也是可以轻松做到的。且女子被摧毁面容,显然那样凌厉的刀法,应该是出自屠之手。包括全身的刀伤,世间很难找到第二个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看出这么多到干脆凌厉的刀痕的,恐怕只有屠做到这点最轻松吧。只是这致命伤似乎欠缺些水准,而且,太子他们可以说和吴侠也算认识,也不会对吴侠出手啊。

    那应该只有一种可能!

    杨才扶住床案,对父亲叮嘱道:“切不可轻举妄动,对方身份尊贵,且凶手定是另有其人。”

    杨释其实也是对这个结论有所怀疑:“是啊,那太子倒是好像也没有杀这姑娘的理由。”

    “爹,不要去找他们,明天我会自己去找太子。”

    杨释忧虑:“这怎么行呢,万一他们真是凶手,那你不就是在冒险了么。”

    杨才摇摇头:“不会,他们一定不是凶手,且一定不会对我动手。这您应该也能想到,而且他们没有可能杀人。”

    杨释缓了一缓,坐正而答:“你晕之后没多久,他们一行人就来了。但他们没有靠近,官府的公差注意到他们持械远观,想去盘问。其三人便跑路,那捕头可就认定了他们就是行凶之人,现在他们已经被通缉了,那该怎么解释他们的行为呢。”

    杨才十分虚弱,没有太多的表情,脸色也差了一些:“爹,我自有安排,我必须去接触一下他们才行。”

    杨释思前想后,无奈同意了:“那好吧,你一定不会出错。唉,那明日,你便去吧。只是……”

    杨才望着仰头站住的父亲,脸上多了一丝疑问:“只是?”

    杨释:“……”

    次日。

    杨才似乎没有睡好,整个人愁容满面。

    他只身前往苏州城的东城门,出了城门等候。

    果不其然,在出城人最多的时候,太子怨一行人乔装出城。太子怨一眼就看到了杨才,杨才与他相视点头。

    四人结伴而行,行至城门外最近的寺庙。这个寺庙是出城拜佛的最近的寺庙,常年香火不断。寺内干净,地砖也一直有人清扫。今日前来可能不是什么吉日,也可能是过了上香的时间,此时前来的施主寥寥无几。

    他们找了在僻静的角落,坐在石板桌边详谈。

    杨才:“殿下,吴姑娘是不是被您转移了?”

    太子怨欣慰地笑了:“果然,你真可谓是天纵之才啊,我还没有说你都已经想到了。”

    杨才却没有欣慰的神色,愁着眉说出了自己的推断:“那具女尸致命伤来历不明,但对二位高手来说,这伤水平就比较低了,定不是卫、屠所为,至于其他的伤口,尽皆出自屠之手吧。划烂的脸,一定是掩藏她的身份。既然掩藏身份,那定然不会留下证明身份的家徽佩玉。所以留下这女尸,一定是让其他人认为这是吴姑娘的尸体吧。”

    太子满面春风,开朗地望着杨才:“正是!”

    杨才心里似乎想到了很多东西:“有很多人要杀她?”

    太子怨肯定点头,得意地自夸:“是啊,我们昨日正好在杨府附近,看到她被一帮黑衣人追杀。所以才做出这样的现场,现在你可得感谢我了,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杨才似乎有点惊讶,他神色有异,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太子怨看到杨才的神态,问其缘由:“杨公子这是怎么了,为何此般,莫非,此事是有何不妥?”

    杨才很快整理情绪,恭敬地对答:“太子殿下,我们恐怕要速速前去与之汇合了。如若凶手查明真相,定会继续追杀!”

    太子怨对自己的护卫部队十分自信:“你放心吧,除了屠、卫二人,其余侍卫尽已护送她离开,安全可以保障!”

    杨才只好顺着太子的意思,只是一刻见不到“吴侠”,他对此事是一点也不能放心!

    突然,此时的屠按住了刀,内力开始催动。

    杨才关注到了屠的举动:难道说是发现了什么端倪?难道大伯把我出卖了?不对,太子对我没有疑心,他应该是察觉周围有危险。

    屠异常冷静地对太子劝告:“殿下快走,此处不安全。”

    太子也是很惊讶:“我还是第一次听闻你说出不安全这种话呢。”

    卫也很紧张:“殿下,你先走,现在这里很危险,快走!”卫公公对太子怨显得是格外的关心。

    太子怨还是挺懵的,他对于这样新鲜的事件没有任何应对的经验。他疑惑地退了几步,又慢慢提速,向寺院侧门跑去。

    杨才也紧随其后,他跟着太子殿下,且非常接近。慢慢地,经过转角,他摸着自己腰间的宝物。

    卫公公回头望去,觉得不妥,冲着屠护卫建议:“你还记得那个神射手么!”屠听到卫的话,瞬间如梦初醒,睁大了惊讶的双眼。卫公公似乎心里有事,他大声叮嘱屠:“快去保护殿下,我的招式路数没有办法抵挡那样的箭击,只有你才能保全殿下的安危。你跟上殿下,这里交给我!”

    屠迅速拜身,在卫的掩护下离开。

    说什么来什么,一支箭呼啸从杨才头顶划过,射住了太子怨的前路。太子怨被这这道脚跟前的来箭镇住了脚步,而这时的杨才看到射手对太子怨的攻击,担心被牵连。于是他半蹲下来,往后退缩,离太子怨保持了更多的距离。

    第二支箭袭来,此箭毫无射偏的可能,且威力巨大。而且此箭毫无声响,却能将途中的树叶和屋檐扯下撵碎,裹挟在这箭风之中。就算目标太子怨在墙后贴墙躲着,但这种射击,其实也是完全无视这墙面的阻挡的。

    杨才和太子怨对视,双方的神态都很异常。太子怨显得很惊慌,杨才显得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