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拉住秦可卿的衣袖，急忙道：“小姐，你还是为出阁的姑娘，见不得外男的，传出去，坏了名声，还怎么许人家。外头的事我先应承着，那周贵明大爷平素一直跟着老爷，既亲自送回来，也会帮忙这照应，你莫要太忧心。待老爷醒过来，也就没事了。”

    秦可卿想想，也觉得有理，含着泪点点头道：“如此也罢，我弟鲸卿年幼，又日日在学堂里，还不能掌事。我又是女儿家，照管多有不便，这几日还得多劳烦李嬷嬷。既有药方，赶紧去抓药。哦，再托人去把巷子口的赵老太医也请来瞧瞧，往日爹身子不好，都是赵老太医来瞧的，对爹的身体最清楚不过，也好看看这方子下得对不对。”

    刘芳一一应承下来，又交待几句，便往前院花厅去了。这花厅后侧有一个大屏风，屏风后也有一道小门直通后院，平日门都关着，不过夜里都是走这道门来往前厅后院。

    刘芳离开之后，秦可卿依然感觉心中不宁，她极为聪慧，素来心细，心思又重，平日里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

    现在父亲出了这么大的事，哪能听着几句宽心之言便放心，李嬷嬷还算半个家人，可那周贵明大爷不过是父亲官场上的同事，常言道“以势相交，势去则倾”，哪里那样靠得住。

    更不用说那贾个素未谋面的贾大爷，一时急公好义救了父亲，又送父亲回家，却没有像样的答谢，还指望人家一味卖好吗？

    她心中思绪纷纷扰扰间，轻轻地走到花厅后侧，慢慢推开后侧的小门，躲进了花厅的屏风后面，刚刚站定，宝珠、瑞珠两个丫鬟因担心小姐，也跟了过来。

    三人便在屏风后偷听着花厅中的动静。

    与秦可卿三人一屏风隔着的花厅里，秦业躺在地上一块木门板上，门板上垫着被褥。秦业脸色苍白，没有多少血色，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依然是昏迷不醒。

    随行把秦业送进大厅的车夫已经返回马车上。周贵明和贾琛坐在厅上的椅子上，接过刘芳嬷嬷递过来的茶水，置在边几上。

    刘芳道了几句千恩万谢的套话，随即拿出两个布包，分别递给周贵明与贾琛，然后道：“周大爷与我就老爷素来交好，也知道我家老爷府上只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有一个稚子，都不好掌事。我一个妇人，也不懂得什么，还要烦请周大爷帮忙出出主意。”

    “好说，好说！”周贵明结果鼓鼓囔囔的布包，双眸一亮，放在手里摩挲片刻，揭开布包的一角，赫然发现，里面竟然不是银两，而是一贯铜钱，顿时眼眸一暗。顿了顿，道：

    “不过嘛，今天并不是休沐日，周某在部里衙门还有公务。秦大人的事情也还没有定论，许多善后工作需要我回部处置。等那边处理好，我自会来府上帮忙照料。”

    言必，茶也没有喝，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把手里的布包掂了掂，嘟囔了一句：“真晦气，一点规矩都没有……”旋即走出院门去了。

    待到此时，花厅上只留下躺在地上的秦业，坐在椅子上的贾琛，以及站在厅上满脸尴尬的刘芳。她心知这时候应该拿出至少10两银子作为谢礼，不过家中真没有那么多余钱，所以才想着给每个大爷一贯钱。

    可没想道那周贵明大爷与老爷素来交好，现在只看银两少，便立刻起身不管，一点情谊也不顾。而这个贾大爷不过是萍水相逢，又对老爷有救命之恩，谢礼应该更重的。这贾大爷还没走，应该就是在等着这银两呢，可她实在拿不出那些银子，只得屈膝半跪，对贾琛行礼，道：

    “贾大爷，我们都知道大爷对老爷恩重，现下一时拿不出谢礼，还请大爷担待。只待老爷醒了，定将谢礼奉上。”

    这时候，躲在屏风后的秦可卿也是一样的心思，心中既心寒周贵明的无情无义，又觉得这人情冷暖本事正常，又对贾大爷感到愧意，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她轻声秘嘱宝珠，到后院闺房去把早年打的一对黄金手镯拿来，用锦盒装好，这对手镯是她手势中最贵重的，到典当行作价也能换四五十两银子，作为谢礼勉强够用。

    宝珠眼神幽幽，可看到小姐已经定计，知道小姐素来坚决，定下的事就不会改，只能慢慢地退了下去。

    花厅中，贾琛坐在椅子上，连连摆手道：“不用多礼，我本事大周边军，救人也是本分，索性这几日闲暇无事，不像刚才的周大爷有公务要忙，过来帮帮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这前厅没有个男人照看也不方便，正好我也会一些正骨疗伤的法子，在这里再照看一时半刻也不妨事。待郎中来了，把秦大人救醒之后，我再走吧。”

    贾琛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秦可卿在屏风后听着也只觉得这贾大爷真是高义，有古侠士之风，心中莫名升起了一股好感。

    而且听那声音，似乎是一个少年，只是不知道长相如何？不过在他心中，根据“边军”、“侠士”、“高义”几个关键词，已经自动生成了一幅肖像图，大概就是张飞、李逵、关羽三人的合体。

    过一会，槐花巷口的赵老太医来了，他须发皆白，拄着一根铁木拐杖，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药童，药童背着一个药箱。

    两人进了花厅，问明了秦大人的情况，赵老太医那如同橘子皮的脸上堆满皱纹，颤颤巍巍地蹲在地上，为秦业把脉，然后有掰开嘴，看了看舌头，摸了摸四肢，越往后，脸上的皱纹越深，眼睛越眯。

    刘芳看着这样子，心中一沉，试探着问道：“赵老太医，我家老爷素来是找你看病的，他的情况如何了？”

    “哎，我看是不中用了，通知亲友，准备后事吧。”赵老太医摇摇头，叹气道。

    这时，躲在屏风后的秦可卿心里一咯噔，再也躲不下去了，若是父亲真的死了，她可怎么办？别说其他的事，就是这后事都没人主持张罗啊！

    她啜泣着，从屏风后冲了出来，对着赵太医行了一个礼，带着哭腔道：“赵老太医，我爹真的不中用了么？那驿馆的太医说我爹还不妨事的，还开了药方呢。”

    刘芳见秦可卿跑了出来，心中觉得不妥，不过现在老爷都快死了，也顾上这些小节，把刚刚周贵明带来的药方递给赵老太医，急忙道：“对对，赵老太医帮忙看看，照着这个方子抓药，我家老爷是不是还有救？”

    赵老太医早年间也在宫里太医院供职过，后来因为一个小错被开革，便在这巷子里开了一家诊所，多年积累下的名声，倒也有成了这一带的医学权威。虽然顶着太医的名头，可他心中一直对太医不服气，现在这两人竟然用其他太医的诊断来压他，心中顿时升起了一股火性，冷冷道：“你们既然信不过老夫，要找驿馆的太医，去找好了。”

    秦可卿知道自己情急失严，连连告饶，赵老太医见这个少女生得国色天香，也生出几分怜爱之心，压下些许火气，接过方子看了看，沉吟片刻，叹气道：

    “哎，那驿馆的太医想来诊断也是与老夫一样，只是不想秦大人死在驿馆，便开了一副药方。这些药都是一些调养中气的药材，只有臣药而无君药，与治伤更无半点关系。你们若是不信，再去找其他郎中好了。”

    秦可卿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一个趔趄，就要跌落在地上，可跌到半途，她听到一声“小心！”

    然后身子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给挽住，顺着声音看去，近在咫尺的位置，竟然是一张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浊世公子脸庞。

    她痴了片刻，马上意识到，这便是那救了父亲性命又送父亲回家的贾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