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祖庙前。

    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被粗暴地绑在木质的十字架上，他奋力挣扎，身下咯吱作响，却一次次被拉回。

    “混账！放开我！我是族长，人族族长！”

    忽的，两个火把在他身侧燃起，周围的景象令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祖庙……”

    “姜兴！”手持权杖，脖间带着一串狼牙项圈的人族大祭司走了过来，他脸上涂着图腾样式的白色物，看不清喜怒。

    大祭司伏低身形，声音压沉，“你惹怒了神！”

    他手中权杖猛地抵在这位族长胸前，尽力压制那声嘶力竭的语气，“简直愚蠢！”

    他指了指后方，那里，越来越多的族人在聚集。

    “没有了神，孩童和老人怎么办？他们会被残暴的异兽吃掉！”

    他指了指火把。

    “没有了神，他们会冻死在雪中！”

    他指了指天空。

    “没有了神，他们会被暴雨淹没！”

    大祭司深吸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乞求，“告诉我，你是被九尾狐蛊惑了，告诉我！”

    这位刚上任的族长还未摆脱年少的稚嫩，却重蹈了与上任族长同样的覆辙——同样的要置神于死地。

    祖庙前寂静了很久。

    闪电照亮了每一名族人的脸，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惴惴不安以及心中的惶恐。

    姜兴扫过族人，最后落在大祭司皱纹沟壑的脸上，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无比坚定。

    “你错了！没有神，人族会更加兴旺辉煌！”

    “九尾族早已摆脱了它们的神！不被束缚，不再向神祭祀！相比我们，九尾族才是自己真正的神！”

    “而我们，”姜兴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五神的圈养物……”

    “住嘴！”大祭司一杖打烂了他的右脸，神情愈发惶恐，哆嗦地指着他，“疯了！你疯了！”

    这时，大祭司突然抬起头看向阴暗的苍穹，瞳孔骤然一缩。

    接着，所有人都浑身颤栗地跪了下去。

    那是……五神！

    姜兴甩了甩被打烂的半边脸，神智清醒了些，看着族人对着苍穹上五团如太阳般耀眼的东西跪拜，不禁感到悲哀。

    人族五十代，一代二十年，每四年一次的祭祀日，都会有数千名族人被献祭，最近几代，更是每年都要献祭一次。

    人族，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神……”姜兴低语，脸色开始狰狞，甚至对着苍穹狂笑，心中最后一丝对神灵的敬畏也荡然无存。

    在他看来，五神不过是比人强大一点的生灵罢了。

    借力九尾狐的灭神计划失败，只能说天意如此。

    可恨，可哀，可叹，却无悔！

    “来吧！烧死我！就像对异族那样！你们早就想这样了！”狞笑声散落整个苍穹。

    轰隆！

    雷鸣间，一个身影映入所有人视线。

    那是五神在人族的代言——神灵祭祀！

    这一刻，金、木、水、火、土五种符文分别凝在他脑后。

    他每说一句，一道光便钉在姜兴四肢。

    “神言，人不可亵渎神。”

    “神言，人心中需敬神。”

    “神言，人必须遵从神。”

    “神言，人不能反抗神。”

    黑红的血从姜兴四肢汩汩流出，宛如一头被钉死的野兽。

    “神，饶恕族长吧！”

    族人们哭喊着、疯狂地对着苍穹磕头，即便头破血流。

    “咳咳，”姜兴咳出一大滩血，凶狠的目光逐渐模糊，声音逐渐虚弱，“不不要拜……”

    恍惚间，他听到神灵祭祀又开口，那是一句伏在他耳边的低语：

    “神言，人族将灭。”

    紧接着，一道火柱钉在姜兴额头，他的表情停在惊愕那一瞬。

    哗！

    火焰绽放，弥漫了全身。

    痛苦的火光中，姜兴看到一团团火球从天而降，落在了跪伏在地的族人身上。

    他听到凄惨的哭喊，感受到孩童脸上写满的惶恐与无助。

    也看到跪伏在地的人族大祭司，被一点点抹去。

    “不要伤害他……他……”他艰难地说着。

    然而，“们”字终究没有说出，他的意识就已消散。

    ……

    ……

    ……

    悠悠混沌，无尽空间。

    虚幻的气流跃起又落下，空间撕裂又愈合。

    在不安分的气流下方，一个残魂茫然的飘着。

    “我…我没死……”姜兴低头打量着虚幻的自己。

    他看向这空间，异常陌生。

    远处，一个同样虚幻的身影飘了过来。

    看清后，姜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那虚影走近，一向肃重的脸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阿兴，好久不见。”

    “族长，你怎么会……”说不吃惊那是假的，眼前的虚影正是人族第四十九代族长。

    “这里是祖庙上方的混沌空间，而我们，都是残魂。”四十九笑了笑说。

    姜兴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残魂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没当好这个族长。

    四十九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用自责，你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

    姜兴关注点却在那句“我们”。

    你们？

    还有谁？

    四十九语气和蔼道：

    “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代先祖，也就是伏天先祖，你还没见过。”

    “一代先祖？”姜兴眼中的疑惑，更浓。

    二人很久才停下，停在一个深长的石洞前，说是石洞也不准确，它更像是一处避开了虚幻气流的空间。

    空间两侧，坐着一位位白发或中年人。

    “来啦。”

    “吃了吗？”

    “……”

    姜兴一语不发，但眼中的震惊愈发浓烈，此处有十几个虚影……且他们的面孔，同族内的一些雕像几乎无异！

    难道这些都是人族历代族长不成？

    虽缺了很多代，但也未免太荒谬了。

    四十九直接带着姜兴来到空间尽头。

    他仰头喊道：

    “先祖，五十来啦！”

    嗡！

    话落，姜兴看到四十九的身形在快速淡去，两旁的虚影同样如此，耳边的喧哗陡然鸦雀无声。

    同时一道身影在快速凝聚——那是一个穿着蓑衣，拿着几枚白色龟甲的长者。

    伏天先祖慈祥地看着姜兴，冲他招了招手。

    姜兴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亲切，下意识走了过去。

    伏天先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族长，许久道了一声，“不错。”

    姜兴沉默。

    他语气不觉愧疚，“先祖，我…我不争气！没当好这个族长，害的族人……”

    话音未落，伏天先祖的手已经按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后辈，你很优秀，那种情况下，只能拼死一搏，说到底还是我们没有做好，把烂摊子留给了你。”

    伏天先祖看着他，神色沧桑，“当年啊，天地初开，人族初立，各族都有赖以生存的天赋。可偏偏我人族没有，好欺负，因此总是沦为各种凶兽的食物，故，只能寻求庇护。”

    “不久，天地间五位神灵找到了人族，表示可以提供庇护，条件是每四年献祭一次，每次献祭族人百名。在那时，‘献祭’是一种很常见的事，相对于每年都要死去的上百上千族人，四年献祭百人无疑是难以拒绝的，自此，我族开始供奉神灵。”

    姜兴明白，若人族天生强大，又怎会选择‘献祭’这条路？

    “若五神遵守约定也就罢了，”伏天先祖眼神陡然变的犀利，“可，神都是贪婪的，要求的献祭越来越频繁，至今已是每年一次，数量更是数千！至今五十代过去了，人族数量上的优势非但没有扩大，反而成全了五神！哼，这分明是圈养我人族，吞噬优秀族人的灵根壮大自身，无用后再灭之！”

    “你记住，灵根是我人族变强的重要一环，找机会去验证。”

    灵根……姜兴默默记下，嘴角又不觉苦涩，“可，哪还有什么机会去……”

    “所以，我们这群老家伙在这里等你。”伏天先祖微笑看着他，“五神之患早已算到，却无可奈何，只好以残魂之体藏在这混沌空间内。”

    说到这，伏天先祖目光一闪，“在这里，我算了二十代，虽然没有算出解决五神的办法，但是却算出一丝天地之损，那一损之内，便藏着我族的希望！”

    “是什么？”姜兴下意识问。

    哗！

    伏天先祖指了指脚下，手中的龟甲突然散落，映出一副古老又神秘的卦象。

    他大手一挥，历代族长顿时浮现在其身后，虚影中，姜兴看到了二代的仓字、三代的轩辕、四代的草农……他们分属各族，或神色凝重，或嬉皮笑脸，或为老不尊，或一脸欣慰。

    而那些未出现的则已消散在了岁月长河中。

    伏天先祖语气依旧和蔼，却多了些坚定：

    “希望，不在后继，而在往昔！在第十七代末！我们会将你送回到那里，届时，天地将全。”

    “当然，若最终无法解决五神，”他语气一顿，又洒脱道：

    “说明我族天命如此，你，不可强求。”

    伏天先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优秀，凡事尽力即可。”

    姜兴心中蓦然一沉。

    “先祖！”

    他抓向先祖，就像孩童抓向长辈，却只抓住一片虚无。

    “小家伙，不要悲伤，若非这点执念，我们早就消散咯，哈哈哈哈。”

    紧接着，混沌中荡起伏天先祖一句歌谣。

    “卦～启～哟~~”

    地上那古老的卦象顿时震动，一道道白光从卦中刺目而出。

    白光中，又响起十八道重叠之声。

    “以我残魂！”

    “祭往生卦！”

    “铸人族体！”

    “凝乾坤壁！”

    “逆转苍穹，开岁月往生门！”

    嗡！

    姜兴浑身立刻被强烈的白光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