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阑

第十一章:豪赌

    “赤谷城急报!快开城门,我要面见大单于!”匈奴信使嘹亮的嗓音刺破浮云,马匹奔跑时不断喘着粗气,显然已是累极了。不等守城兵丁反馈,信使直接抛了符牌便纵马入了郅支城。

    当信使抵达时,郅支正与戈旦还有他最疼爱的几位阏氏一起享用早饭。自从他击杀闰振单于雄霸王庭之时起,郅支便始终维持着匈奴最传统的单于习俗,日出拜日、日落迎月,就餐则需与王子同席,即便他从本心上看并不算特别喜爱这个儿子。

    听闻赤谷城急报戈旦便有些担忧,几次想要提醒郅支先听上一听,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可郅支却坚持吃完早饭方才放信使进来。入驻郅支城后,郅支行事作风也愈发变得精致起来,往常随手抓食牛羊肉的做派不再,如今在用的便是精致的漆器餐具。

    他一边吃着一边教训戈旦道:“你将来可是要继承单于大位的人,岂能这般毛躁?耐下性子,对匈奴单于而言天大的事也不过是小事。”戈旦点头称是。于是乎等到侍者将餐具撤下后,郅支方才允信使入内,一边用绢帛擦着嘴角的油渍,一边举起了酒杯,同时示意信使就地向他说明情况。

    信使满心急切却是在门口等了许久,此刻终于见到郅支连忙急切道:“大单于,汉国出兵了!目标就是郅支城,其前锋在十日前已过了乌孙赤谷城!”

    “咣当”郅支手中的酒杯落到了案几上,酒水洒了他一身。郅支不可置信般吼道:“出兵!?怎么可能!?你敢欺骗于我!?”

    信使慌忙跪倒,急切道:“大单于,千真万确!我是骨力将军的部下,是骨力将军派我来传信的!”

    戈旦正慌忙帮郅支擦着身上酒水,眼见父亲还在质疑他抢先一步问道:“你先说说具体情形如何,如何发现是汉国出兵的?”

    信使禀报道:“骨力将军的主力还随着贺礼赤将军向乌孙东部绕行,驱赶乌孙大昆弥的勤王兵马。但为了和康居军策应骨力将军是留了一个百人队在赤谷城东的。当时是康居的副王抱阗率领几千骑兵突袭赤谷城东,乌孙大昆弥的部队一触即溃,当时抱阗副王俘虏了一千多的驱口,还夺占了不少的牲畜财产。结果刚准备收兵就碰上了汉国军队,猝不及防之下辎重基本上都被汉国军队抢去了!”

    郅支惊怒道:“你们确定是汉国军队?不是乌孙的小昆弥或者哪个小国的援兵!?”

    信使道:“千真万确!汉国军队是主力,抢夺辎重的就是他们。随后抱阗副王不信邪,又打算率军抢回来,结果汉国军队里还有不少的胡人,那汉国军队命令这些西域胡人与抱阗交战,杀伤近五百多人,抱阗副王的队伍直接被杀散了,已经掠夺的驱口们又被抢了回去,连显贵伊奴毒都被俘虏了!”

    “这又是从哪里冒来的胡人!?我为何没得到消息!?”郅支拍打着案几站了起来,他终于是坐不住了。“不可能的,我前些时日还派了斥候去乌垒城,若是有消息……”说着他忽然愣住了,这才醒起自己派去乌垒城的斥候好像一直都没有回来,不安感开始蔓延开来,他额头上已开始密布起冷汗。

    戈旦又反复追问那信使几句后令其退下,自顾自向郅支禀报道:“大单于,目下看来确实是汉国出兵了,而且他们应当是严令西域各国都一起出兵,乌孙、大宛这些小国见有利可图只怕是都跟着一起来了。现下情况危急,孩儿认为我们当迅速抛弃郅支城,向康居腹地迁移,先避过汉国兵锋!”

    “避?呵……能往哪里避?”郅支颓然坐倒在胡凳上,一时间犹然不敢相信汉国居然真的会出兵。若真是忍受不了自己,那这么多年下来为何汉国一直按兵不动?郅支城如此绝远,汉国出兵一次花费恐怕难以胜计,何苦来哉?

    戈旦自是不知郅支心中所想,仍旧在努力劝说道:“向更西、更北而行!汉国出兵一次花费定然不菲,只要他们找不到我军主力……时间一久自然粮秣耗尽,不退也得退!现在我军主力五千精骑本是在绕行乌孙东境,回援怕是要月余是来不及的。可以下令贺礼赤将军继续强攻乌孙大昆弥!那大昆弥软弱无比,根本不堪大战,汉国必然要分兵救援,我们抛弃郅支城,带走所有粮草补给,一定可以拖到汉国退兵的!”

    “糊涂!你糊涂啊!”郅支烦闷地嚷道:“康居可以相信么?那康居王表面上依旧畏惧我,可别忘了,我刚刚当着他的面掐死了他的女儿!他心中真的不恨我?还有那些康居的贵族,那四个狗屁的副王,我杀死了那么多康居贵族,这里面就没有和他们沾亲带故的?向更西、更北而去就是去他们的地盘,他们难道就不会给汉国充当内应,最后把我们坑害死么!?”

    “这……”听闻这番话戈旦也是愣住了,回想当日将康居一众“叛贼”杀得人头滚滚时他们只觉得快意,郅支甚至于当着康居王的面亲手扼死了月珊阏氏。康居王需要依仗大匈奴的兵威,纵有不满又能如何?他们可未曾料到居然有一日大匈奴居然还需要依仗康居。

    “等等……你说贺礼赤回援还要多久?”郅支突然开口问道,戈旦不明所以却也回道:“至少还需要一个月!”

    “汉国出兵、西域小国出兵、月余……”这时郅支却也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沉吟片刻道:“把城中几位将领,包括盖乌斯都叫来,我们仔细议一议,我忽然觉得……或许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机会?戈旦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是急昏头了。汉国若是出兵西域,还哪里有什么机会,逃得性命才是第一位的。不过当下他还是依令而行,将城中几位留守的匈奴将领联同骊靬人盖乌斯一起叫到了王庭所在的大厅内。在郅支出席前,他先行将急报的内容对几位将领说了,果不其然众人慌做了一团。

    待郅支出席时,几位匈奴将领便异口同声劝说道:“大单于,我们向北退去吧!带着牧民、牛羊,只消再找一处水草丰美的牧场不愁熬不过这个冬天!汉国人是不会在草原过冬的!”

    此时,郅支已恢复了大单于的威仪,他挥手制止了众人的叫嚷,将盖乌斯唤到近前道:“盖乌斯,你曾言骊靬军步战天下无双,可有夸大其词?”

    盖乌斯点头应道:“不曾夸大,骊靬人纵横极西之地已数百年,骊靬军团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许多蛮族骑兵虽然厉害,但也一一败在了骊靬人的军阵之前……”

    “可为什么你们却输给了安息人?”有匈奴将领看不惯这曾经当了奴隶的家伙,不屑道:“连你本人都当了奴隶,还说什么天下无双?”

    盖乌斯不见动怒,只是冷静道:“大单于,我曾经战败被俘确是事实,这没什么可辩解的。但骊靬人的战败并非败于军阵,一则我们军团当时的主帅克拉苏好大喜功昏了头,在连日高温缺水的情况下令大军数月间持续急行军追击敌方骑兵,耗尽了军团的体力和勇气;二则当时临战时骊靬人大多未曾听闻过东方的战鼓,而安息人在战场上放了数千面战鼓同时擂响,那如天雷一般的声音让不少骊靬人丧了胆;第三,安息人的骑兵多擅长射箭,甚至很多人会使用帕提亚射箭术(回马箭),这也让骊靬人猝不及防。但若是有了准备,骊靬军阵未必怕了他们。而且我听闻汉国也与骊靬类似,是以步卒为主……”

    “不错!但若是让你率领这三百步卒的话,你守得住郅支城么?”郅支紧跟着问道。

    盖乌斯思忖片刻,道:“可以!郅支城只有一道城门,内城与主道相连,易守难攻!只消城头军士配合放箭,我将三百步卒分拆成三队,轮番守卫城门和主道,凭借郅支城的坚固足以让汉国步卒寸步难行!另外在汉国军队抵达前,我们可以在郅支城土城之外再造一道木墙,这样一来甚至可以让兵士出城邀战,挫伤汉国兵士的士气,同时也让汉国兵士更难靠近!”

    “一派胡言!”有匈奴将领痛心道:“单于,不可轻信这胡人的鬼话,我刚刚问过信使,据说汉国这次派来的有数万人联合了乌孙、大宛、温宿多个国家,他区区三百人能守得了几时?我们向北退去吧,长生天只会庇佑生活在草原上的匈奴人!”

    “我看你们是吓破了胆!”听了盖乌斯的分析后,郅支单于显然是有了些底气,他双眼开始放出慑人的光亮,如熊罴般巨大的身躯直立了起来,他沉声道:“你们别忘了,我们就是从草原上被汉国人赶走的!我们连茏城都丢了!向北退?秋天一过就是寒冬,我们有多少人能熬得过更北方的严寒?等到牛马牲畜都冻死了,不需要汉国人,我们自己就完了!而现在,我们不单有一个守住郅支城的机会,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戈旦等人听得一愣,而郅支单于却依旧兴奋的道:“你们只看到汉国出兵,却看不到来的是什么兵。若是汉国北军或是边军出战,必然要自行携带辎重粮秣,他们何必要西域各国派兵随行?八成,只是西域都护外加戍己校尉那万余人而已。戍己校尉那边都是些什么人,你们不知道么?一群重地的农夫!

    “而其他西域各国的兵,你们会放在眼里么?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若是我们拼死守城之后还有机会反攻呢?若是我们能在郅支城拖住汉国军队一个月,贺礼赤将军率主力回援了呢?他有五千精骑,是我大匈奴……不,是当前整个西域最精锐的骑兵!

    “留守坚昆的伊利渠也可以启程,他至少可以拉来两千轻骑弓手!再加上康居人的兵马,那康居王手下至少可以调动五千骑兵出来!只要守住一个月,就像安息人拖垮骊靬人一样,等到汉国和西域各国的联军疲惫不堪、士气低落的时候,一万两千精骑突然从背后杀过来,截断汉国联军的运粮路线,我们再与援军里应外合……”

    “嘶……”在场众人除了盖乌斯和郅支之外几乎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几经历练自然分析得出这个计划的可行性。确实,只消能在初期守住一个月,未必不能将汉国大军和各国联军留在郅支城下,而一旦成功……整个西域便都要归于大匈奴的治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