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阑

第十三章:拉扯

    “报!大单于,汉国与诸国联军今日又已下寨了,前锋距王城还有三十里!”探马带来了最新的军情,城头上的诸多匈奴将领俱都是大吃一惊,这与他们原本的预估时间快了不止一星半点。

    “大单于,康居人果然靠不住!必是他们暗中与汉国人勾结,否则汉军不可能来得这般快!”一个匈奴将领愤怒的对郅支嚷着,却并没有立刻得到郅支的回应。郅支此刻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举目眺望着远处,那是汉军和诸国联军所在方向。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眼下的情形倒也没有超出他的预计。此刻他已经全副披挂并已亲自站上了城头。

    “无需惊慌,也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罢了。前些日子,斥候报说屠墨有一段时间离开了卑阗城不知去向。呵,屠墨的军马是挡在汉国军队前面的第一线,他手上至少有八千人,此刻汉国军队这般快过来,说明他没有做抵抗,甚至可能主动让开了道路。”郅支不屑的撇了撇嘴,虽然他此时还在不断派遣信使向康居王求救,但他对康居人从未正眼看过。若非是形势所迫他与康居王不得不互相娶了对方的女儿联手,他早已将这片蛮夷之地纳入了大匈奴的治下。

    戈旦在一旁补充道:“不错,那屠墨与叛贼月珊、萨珊的关系都不错,他定是暗中帮助了汉国人。还有,他的舅舅开牟,据说与他父亲贝色一样这些年对我大匈奴颇有微词,他前些时日据说是被汉国捉住了,岂能如此轻易?他手上至少有两千人!现在看来,他怕是故意进了汉军军营,甚至是他主动带路才会让汉国和各国联军这般快的过来!”

    此言一出,城头上的匈奴将领们又是一阵叫骂,隐约还有不少抱怨在其中。这些日子郅支派遣了不少信使向康居求援,要求康居王和五大副王派兵拦截、袭扰汉国联军,康居至少是在名义上答应了,还得了匈奴人的不少财货。可此时看,这些康居贵族不仅是出工不出力,甚至于还暗中去帮助了敌国对手!这如何不让匈奴将领们愤恨?

    郅支摆了摆手,安抚众人道:“各位无需惊慌,康居国一盘散沙而已。本单于早也没有寄希望于这些贵族废物。要知道,与我联手的是康居王,只要他还想与大匈奴联手控制西域就不会弃我于不顾。不妨告诉各位,今日清晨康居王已经给我回信了,只要本单于在郅支城头点燃烽火,他可以调动一万精骑前来援助!”

    “一万精骑!?”这个数字吓了众人一跳,随即城头原本低落的情绪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压抑不住的狂喜。若是算上即将回援的匈奴大军,届时郅支城下将会有近一万七千精骑偷袭汉国联军的后路!而郅支城中此刻至少还有两千戍卫,且外墙的木墙业已完工,只要守住一个月……

    “大单于!”戈旦连忙上前道:“我认为此刻应派遣使者前去诘问汉军统领,不论如何,我们当尽一切力量拖延时间!”

    郅支听闻后点了点头,随后他拍打了一下坚固的土墙,笑道:“不错,汉国朝廷内有不少人还寄希望于招降本单于,那我便让信使表现得谦恭一些……又有何妨?”

    ……

    当日午后,匈奴人的信使便被带进了汉军帅帐之内,他开口的第一句却当真是十分谦恭的问道:“我单于不敢拂逆上国天威,业已远迁,汉兵何以远道来此?”

    大帐中,甘延寿高坐上首,陈汤、戍己校尉分列左右,而杜恒、董礼两人则是在帐中门口处侍卫。眼见此刻信使谦卑的模样杜恒心中甚是快意,但他知道这也不过是匈奴人的伎俩罢了,看起来他们像是已经被驯服的狗,但只要大军一退这些匈奴人便还是纵横草原的灰狼!

    此时,站出来说话的是陈汤,他语气竟也出奇地柔和,语调友好地道:“贵使可能是忘了,正是单于早先向朝廷上了书说:现在匈奴子民处境困难,愿意归附汉朝,亲自入汉朝朝见天子。我大汉天子听闻单于如此凄凉不胜哀怜。单于离开匈奴的广阔国土,在康居也是备受委屈,这如何使得呢?所以天子便派都护将军及我等来迎接单于以及单于的妻子和儿女,又担心这些军队仪仗惊吓到了单于左右,因此军队不敢到城下只是在远离城头的地方驻扎了下来。”

    “咳咳……咳咳咳……”甘延寿的病已经好了,但听了陈汤如此“真挚”的回答还是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拳头后的嘴角一直忍不住的勾起上扬。

    匈奴信使嘴角抽搐,单于上书汉朝确有其事,可那不过是虚应其事罢了,两国上下谁会把那封上书当真?大单于可是把汉国的使者谷吉都杀了,至今尸首还没还给汉国。可偏偏此刻陈汤郑而重之的以书中内容说事,却也无法反驳,信使有些尴尬,但也还是继续问道:“既然是来接单于的,何必派来大军?又何必拉着西域各国一起出兵?”

    陈汤愈发“真挚”地道:“贵使这是什么话,单于入朝那是大事!昔年呼韩邪单于归附汉国,汉国不也派了近两万军队前来迎接的么?已是极尽尊荣。可郅支单于是谁!?那是呼韩邪单于的兄长!这世上岂有弟弟的待遇超过兄长的道理?因此,我大汉天子命令我等凑齐四万军马来接单于,同时这些年单于久被欺压,这些西域小国岂能没有过错呢?这一次,也要令这些西域小国向单于当面致歉,必然让单于走得风光!”

    信使险些便破口大骂,昔年汉国确实派给了呼韩邪单于近两万人,可那是为了帮呼韩邪对付郅支单于!否则郅支单于何必放弃肥美的匈奴草原顶风冒雪的来到西域?现在居然说派来迎接郅支单于的兵马要加倍?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可还不等信使开口,陈汤却忽然一板面孔,有些嗔怪道:“我等本是戍守西域都护府的,如今可是奉了天子命令特意为了单于才远道而来,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匈奴名王、公侯大臣来见将军接受命令,贵使的身份怕还是低了。单于怎么能这样忽略大计,失去待客之道呢!贵使且先回去禀告单于,尽快派遣可以与将军对话的使臣过来,尽快商议大事才好!”

    匈奴使者被打发离开,直到其出了帐篷甘延寿方才“噗嗤”一笑,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肚子对陈汤道:“子公你啊,何必这般胡说八道?这所谓信使一看便是来拖延时间的,我等理他作甚?”

    陈汤笑了笑,没急着回答,反倒是对门口的杜恒问道:“子远,你说这位郅支单于当真愿意入朝归顺么?”

    “假的!”杜恒的回答毫无迟疑。

    “何以见得?”陈汤继续追问。

    “当年……”杜恒忽然深深吸了口气,道:“当年我父在临死前曾质问匈奴人:我等乃大汉子民,尔等妄行杀戮,不怕天诛么?”

    这件事杜恒之前倒是没有提起过,他这般说时帐内众人便都竖起了耳朵。甘延寿曾听陈汤转述过这位亲兵的传奇经历,知其父亲便是死在郅支单于的手上,不由得好奇追问道:“那后来呢?郅支如何回答?”

    杜恒眯了眯眼,道:“当时郅支很不屑的回了我父一句‘若半百年前,大匈奴才是天诛’。”

    不约而同,营帐内响起了一片冷笑之声,甘延寿一拳敲在几案上,冷声道:“他郅支白日梦做的有些久了,怕是已分不清这世道如今是什么模样。”

    陈汤手指敲打着剑鞘,点点头道:“君况说的不错,你知这郅支单于是假的,子远也知他必不诚心,甚至这整个西域都知道他郅支单于狼子野心、不服王化,可……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真的知道么?即便知道,他们愿意接受么?”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费些口舌,与匈奴人先礼后兵一次将来也好挡住某些人的口。就像你我已经向朝廷自请弹劾的奏书,这些都是善后的事情罢了。不过……”陈汤眯了眯眼,继续道:“他郅支单于想要拖延时间,我又何尝不是?现如今,六校兵马只到了三校,这是我们进军过于迅速了,但乌孙小昆弥与匈奴亦有仇怨,此次我等已向其示好,这次带兵必然不会拖延,再有三五日也该到了。”

    甘延寿点点头,道:“好吧,那便再与匈奴人扯皮几日。不过子公,你可要知道,匈奴主力可还在回援,而且我等的自罪奏疏再有几日怕就要到了朝堂,此战一旦迁延日久……”

    “放心,君况”陈汤猛地拍打一下剑鞘道:“六校齐聚,攻破郅支城不过弹指间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