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刚刚黑下来的瞬间，箭矢破空声便突兀得响起，至少两个沙盗被射中落马，其中一人当时未死抱着伤处在草地上不断翻滚惨叫着，让人心头发瘆。而其他沙盗们则立刻四散警戒，却一时间没发现敌人的动向。

    “出鬼了不成？”

    “人怎么突然不见了！？”

    “刚刚明明是冲着这边过来的！”

    沙盗们纷纷带马四下看着，却一时间都没有弄明白为何迎面冲来的几人会失去踪迹。话音未落时，又是一声破空声响，黑夜中再度响起了惨叫。不过，这一次沙盗们已经听到了弓弦声，十余个沙盗立刻循着弓弦声响冲了过去，远处果然有马蹄响起，叫骂紧跟着便连了起来，但到底有几人、到底人在哪里他们仍然看不真切。

    戈旦更是焦急，他带队前来分明清晰看到了四个骑马冲向这里的身影，怎么冲到近前这四人反倒不见了？这茫茫草原哪里来的藏身处？他们难不成已经绕过围堵到了自己身后？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戈旦命令沙盗们拉开间距将两百人的队伍排成了一线，每人间隔大约十步，除了正在追赶的人外，其余人等拉网式的向前推进。

    “王子殿下！这……这边有一道陡坡！他们刚刚该是藏到坡下了！”正思量间，一名沙盗大声禀报着，算是解答了戈旦的疑惑。随后沙盗们立刻便循着声音向前压进。

    果然，就在戈旦与众沙盗前方五十步的地方，有一道平行的陡坡出现，那坡度有一人高矮，想来刚刚便是那四人一路冲到了坡下便停了，而后等待夜幕降临再做突袭。

    “运气还真好……”戈旦低声骂了一句，立刻命令沙盗们加速向前。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些家伙的藏身方法，他自然便能将他们逼出来！

    果然，当一线沙盗纷纷逼近陡坡时，又有三个身影自黑暗中现身，冲着沙盗们放箭后便打马而逃。其中一支箭矢显然是冲着戈旦来的，幸而戈旦早有准备及时伏低了身子，否则箭矢会射透他的胸膛。

    “狗沙盗！算你命大！”沙贺杜一箭未中大声叫骂着，随即便也跟着其他两人打马而走，循着来时的方向飞快逃窜。他们再如何弓马了得显然也不敢仅凭区区几人便和数百沙盗放对。沙盗们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立刻也放箭还击，随后各自前冲向沙贺杜等人追了过去，网线便也因此散了开来。

    而当先逃跑的一人不知何时兜了回来，与此时逃跑的四人凑在了一起，对着最先追杀他的几人便做了一次交错冲锋。这四人身手都是不俗，一次对撞虽然人数极少，但竟是被他们反杀了两名沙盗。交错过后四人毫不停留，继续加速向南而逃。这一下让沙盗们都仿佛被当面抽了一记掌掴，两百人先是被这四个家伙用一道陡坡戏耍，而后竟是当着他们的面连续杀了四个人！

    “追！”

    “老子要把他们五马分尸！”

    “别放他们走了！”

    沙盗们群情激奋，四下里原本在拉网的众人都纷纷追着四人而去。

    戈旦先是觉得有些不妥，打算制止这些沙盗，但随即便想到算上最早暴露的一人，目前四人已经聚齐了，不做拉网也可以。于是便也下令追击。

    此时月上半空，星河显露，众人的视野都要比刚刚日落时强上不少，也因此追击的形势便也让人看得清楚。大概四人逃亡在前，近二百多的沙盗追击在后，前后两拨人马均是骑射精熟，此时一边追击一边互射躲避，倒是谁也没有奈何得了谁。但很快，前方逃亡之人便不再射人，回身箭只射身后追兵的坐骑，猝不及防下倒是让两个沙盗被中箭的马匹掀飞了出去。但这些沙盗经验丰富，落地的两人刚刚触地便向两侧疯狂的翻滚，很快让开了后续大队骑兵，虽然摔伤不轻但并没有被马蹄踩死。两人随即在队伍后换了备马，又加入了追兵的队伍中。

    两拨人本就距离颇近，此时追逃都将马速加到了最大，马蹄轰鸣间很快便远离了陡坡……

    “等等！好像……不太对劲！”正在追击的戈旦突然打了个哆嗦，他下意识便勒马回头看了看，但身后一片黑夜他视线只能到五十余步，再远便看不真切了。可刚刚那种不谐感却仍然如此强烈，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旁，沙盗的头领发现这位曾经的王子殿下又开始思索，不耐的催促道：“王子殿下，又怎么了？四个人都在前面，追就是了！那可是还有个女人，若是我们去的晚了，没准都被玩死了……”

    一句话，忽然让戈旦浑身一凛，他终于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不错，落日前向他们冲来的是四个人，落日后刚刚被他们从陡坡下逼出来的也是四个人，但落日前他们是看出了那队伍中有一个女子，虽然穿着男装可劲风吹拂下，那长袍包裹的纤细身段可做不了假！可刚刚被逼出来的四个人里，有这个女子么？

    戈旦努力回忆着，但刚刚视线如此不佳而且事起仓促，谁还能记得清各人的身段。但若是他猜想成立的话……

    恍然间，戈旦回头看向刚刚陡坡的方向，此时他们已追出了半里有余，夜幕沉沉，又哪里能看得清楚？

    而就在马蹄声渐远时，在戈旦回头的方向上，刚刚那道陡坡下，又有两个人影站了起来，随即又出现了两匹马。杜恒和绿珠向沙贺杜等人逃跑的方向看了看，随即牵马上了陡坡，而后一路向北而行。待估计沙盗们不太会听到马蹄声时，两人便也反身上马，向北而驰去。

    所有的时间和位置都是被精确计算过的。杜恒知道沙盗们一定会在商路上做拦截，而且人多势众。那他若想要通过拦截抵达康居便只能将天时、地利都应用到极致。前些日子沙贺杜侦查归来，是带着他想要的地形信息回来的，他想要的就是在草原绕行时自南向北是否有能遮蔽身形的陡坡。这种地形往往并不起眼，但康居的牧民、常走牧区的行商多少都会知道，而沙贺杜问到了这样的位置。这便成了他整个布置的关键。

    菲力带领的七十人是幌子，但沙盗们不得不去吃掉这个幌子，他们不敢也没必要冒任何风险。而这样一来，沙盗们为了打掉这七十人至少要带着三到四倍的人手过来。相应的，监视围堵其他方向的人手就会不足。但杜恒也没有掉以轻心，若乌孙人的目的是为了封堵前往康居的道路，那他们就不会把所有人都投到菲力那去，一定还会有监控草原的力量作为预备。

    果然，第二队人马很快便自北向南而来，便也有了刚刚那交错、袭杀、奔逃的一幕幕。他们来时确实只有四人四马，但在他们来之前杜恒便早已安排沙贺杜和另一名骑士提前藏在了陡坡之下。猎鹰能回报草原上有人，但无法回报到底有多少人，有几波人。

    鱼目混珠、偷梁换柱！这便是杜恒要抓住的机会！

    “我们快走，抓紧抵达卑阗城！”杜恒对绿珠说了一句，随即便狠狠敲了敲马腹，两人两马在夜幕下加速北行。

    天似穹庐、四野茫茫。

    在草原上行走时，人最容易感受到天地浩大与荒凉孤寂。夜里狼嚎呜咽，如泣如诉，风霜暴雪更似如影随形。所以牧民大多看淡生死，勇于搏杀。

    跑了大概两个时辰，马匹已经疲惫不堪，绿珠也开始觉得四下风紧，因左右无人更感到无比孤独。好在此时行在前方的杜恒回身对她说了一声，她才稍觉安慰。两人下马寻了一处稍稍避风的山丘，在背风侧准备休息。

    “现在不能掉以轻心，虽然侥幸绕过了沙盗们的封堵，但我怕还会漏了行迹，所以不能生火。这几天我们将就一下。”杜恒对绿珠说着，随手递给她一块干粮，是早已准备好的生冷糗。

    “家主，你曾经……经常自己一个人在草原上么？”绿珠捧着生冷糗有些好奇的问道。

    “算是吧，曾经……”杜恒说着，思绪也不自觉回忆起了过往，但他似也并不想多聊。两人席地而坐，自行对着水囊将食物吃了。草原夜里温度极低，没有生火、吃得又是冷食并不让人感到舒服。但到底也没有什么选择。

    原本杜恒并不想让绿珠随行，但挨不过妻子叮嘱与绿珠的坚持，最后决定两人一起赶赴卑阗城，好歹路上能有个照应。

    但真到两人面对面坐下时，杜恒一时间又不知该和绿珠说些什么，觉得两人间的气氛微微有些尴尬。毕竟平日里相处，这几个女子都是跟着朵伊慕，除了偶尔需安排刺杀外杜恒与她们交集并不算多。

    绿珠倒也乖巧，似是也看出杜恒的尴尬，她便主动拆着包裹，简易在地上打开了铺盖。杜恒与她各自在铺盖下躺下，倒也免得没话找话，便也显得轻松地多。一夜无话，在夜风和狼嚎的交织声中，太阳便在东方升起了。

    杜恒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刀，当刀柄入手后他便会安心不少。对他而言露宿草原并非什么新鲜事，但到底也有些年头未曾经历过了，这一夜睡得并不算好。但想来绿珠这姑娘怕是更加难熬一些，他起身向绿珠的铺盖处看了看，他忽地一惊，发现绿珠竟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