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阑

第十六章:袭营

    晨风吹过草场,将一些凝结在草叶上的水珠吹落,铺盖一夜在外此刻已被凝结的雾气浸湿了不少,摸上去触感冰凉。

    杜恒握着刀柄四下看了看,发现马匹还在绿珠的铺盖也还在,想来是绿珠独自离开的。他蹙眉思考了一阵,立刻便将铺盖收拾停当,仔细翻找了地面上的痕迹,将生冷糗的碎渣等一一处理干净,忙碌间发现绿珠走了回来,只是神色多少有些不太自然。

    “去哪儿了?”杜恒问道。

    “没……没去哪儿啊……”绿珠眼神有些躲闪,脸色更加不自然。杜恒看着她的样子正有些迟疑,忽然听到对方肚子里发出阵阵响动,登时了然。绿珠脸上也不由得一片绯红。

    杜恒没有继续问什么,只是对她道:“在草原上又没吃热食总会有些不适的,不过适应几天后会好上很多。你记得,要把痕迹处理干净。我们一会儿吃点东西就走。”

    “哦……哦……”绿珠小声应了,神色愈发显得尴尬。

    又休息一阵,吃了早饭,两人两马继续向北而行。在草原上辨识方向、路途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极强的方向感以及经验,但好在杜恒对此十分谙熟。为了怜惜马力,这一日两人走的都不算快,大概晌午时分走到了一处小河边,两人先是取了水,而后各自梳洗了一下,清水扑打面庞时感觉十分畅快。

    杜恒掬水饮了一口,下意识四下看看,视线碰巧看到了在他旁边饮水的绿珠。年轻的少女脸色红润,五官明艳大气,虽不似朵伊慕那般英挺艳丽也不似明珠那般娇俏动人却也十分美丽,一时间也不由得让他看得呆了。

    绿珠显然也注意到了杜恒的目光,她低了低头显得有些羞怯。河畔,两人间此时的气氛倒是比昨天稍好了不少。正当杜恒打算说些什么时,他忽然脸色一变,赶忙远离了河畔伏低身子将耳朵贴近地面听了起来。

    “快走!我们寻个地方躲起来!”杜恒对绿珠连忙说道。绿珠见状也有些惶急,不知该向何处走去,却不想杜恒牵过两匹马,一手直接抓着她便过了河。河水扑面时让人感觉清爽舒畅,但当河水灌进靴子浸透裤腿时,给人的感觉便是无比难受。

    杜恒拉着绿珠过了河,也不等她缓口气便将她推上了马背,随后自己翻身上马。他思索片刻,没有继续向北,而是折身向西侧两百步开外的一道土坡而去。马匹背上挂了湿漉漉的东西也一样十分难受,但被杜恒用力敲了敲倒也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赶到山坡后杜恒便拉着绿珠下了马,同时命令马匹倒伏在地,两匹马都是杜恒精挑细选的自然做得出这些动作,从远处看两人两马便就此失了踪迹。但透过山坡草丛的缝隙看去,刚刚他们所在的河边此时正有二十余骑反复逡巡,同时远远的也有犬吠声传来。这让杜恒不由得心中一紧,也因此感到十分庆幸。若非刚刚当机立断趟水过河消了气味,此时在猎犬的带领下这二十余人怕是立刻便能发现自己两人。

    只是,这二十余人当真是追兵么?

    河畔,戈旦看着不断在原地打转的猎犬神色有些不耐,他对一个沙盗头子问道:“当真是嗅到了?真的是到了此处?”

    那沙盗头子道:“不错,这只犬鼻子最灵,既然已将那两人的粪便找到,这一路追来自然是不会错的。”

    戈旦四下看看,在小河边停留了片刻,暗骂了一句“该死”。昨夜他随着沙盗一路追击,但越走便越觉得不妥,于是他强令一名沙盗头子带上猎犬,翻身折向了北方。他们先是沿着那道陡坡搜索,很快发现了一些不太正常的草茎倒伏、沙土压实的痕迹,根据这些痕迹推算昨夜在这里藏身的的确是六人而非四人,随后猎犬便嗅到了一丝味道,一路跟随,上午时他们在一处野草茂密处发现了被人掩埋的粪便。

    这等发现便是证实了戈旦的猜测,昨夜的遭遇战也好、截杀商队也好,都是障眼法。这掩埋了粪便的人才是真正要向北去卑阗城的!而自己昨天看似胜券在握的种种布置,现在全都落了空。这让戈旦的心情始终处于懊恼、紧张和愤怒的交织之中。

    “四下搜索,过河找,给我找到他们的痕迹!”戈旦四下命令着,二十余人立刻四散开来,搜索着杜恒两人的踪迹。但显然失了气味后,他们一时间没了线索,最后也只得继续向北而行。

    直到戈旦一行人跑的远了,杜恒方才拉着绿珠起身,他想了想对绿珠道:“我们缀在他们身后走一段再说……”绿珠应了,两人一路便沿着戈旦等人走过的路途继续北行,但很快他们便不得不再做躲避,因为身后又有近五十余沙盗汇聚了过来,戈旦凑了近八十人没急着继续北行,而是没四人一队分散开来,开始原地搜查。看来,他也意识到了那两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在与他们进行躲藏。

    杜恒两人随身带的干粮有限,便是省着些吃也不过能吃上半月,而马匹更是没有任何饲料完全要靠吃草来进食,时间拖得越久便对他们越是不利。

    但戈旦的布置不说滴水不漏,但确实给杜恒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不论从哪个方向、哪种方式前进,除非彻底舍了马匹,否则他都没有把握在不惊动追兵的情况下顺利通过。而一旦舍了马匹他们便再无任何转圜余地,且也就不太可能抵达卑阗城。

    终于在躲避、搜查了两天后,在第三天的凌晨时分,杜恒定下了策略,最终与绿珠两人共同杀进了沙盗们的营地。

    这一举动倒也并非鲁莽,而是他综合判断后做出的判断。

    “从追兵的构成看,他们至少是来自三方,至少我看到的就是三方。一旦袭营成功,他们未必就能谨守营地,是有可能炸营的。而且他们笃定我们只有两人,每天夜里在四方放哨的只有一个,我昨天抵近观察了一下,确定他们没有再布什么暗哨,许是觉得就我们两个也不可能翻起什么风浪来,这四个哨位可能防狼的作用甚于防范我们。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出发前,杜恒如此对绿珠分析着。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只有两人四匹马,而营地里的沙盗至少有七十人,还有猎犬。说是突袭可并不好做。

    两人先是下马潜行,从逆风处抵近营帐,先从背后接近并抹了东方哨位的脖子。许是当沙盗习惯了,这放哨之人在被袭杀时还在呼呼大睡,浑然没将自己的职责放在心上。

    一路上,两人都是牵马步行,脚步放得极轻,连马匹的蹄子上都包裹着布帛。一路行来没有发出任何额外声响,最后也确实没有惊醒那条猎犬。而后两人才又缓缓退出营地范围在营地外十步远的位置上马。

    眼见时机成熟杜恒先是抽出环首刀,直冲沙盗的马匹群而去,而绿珠则从哨位旁的火盆里抢出一支火把,先是在一匹空马臀上狠狠戳了一下,随后将火把径自丢在人群的铺盖上。她则驾着马匹径自向还躺在地上的沙盗们践踏,而另一匹空马则被她栓在一起紧跟着狂奔起来。营地中的猎犬不断狂吠,但此时马匹也已经起了速,当先一个起身的沙盗径自被杜恒割断了脖颈。而绿珠的腰刀也劈死了一个还睡意懵懂的沙盗,随后马蹄便接连在三个沙盗的身上踩过。一个成年女子外加一匹马的重量叠加上去,再配上奔跑的速度,马蹄下不断有“咔嚓”的闷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凄厉的惨叫。而惨叫声没响多久,另一匹空马又自他身上踏了过去。

    “康居边军,奉命剿灭沙盗!”一边冲杀杜恒一边大声吼叫起来,也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冲到马群旁,他便肆意劈砍起来,砍断缰绳、劈砍马臀,受惊的马匹立刻长嘶起来,四下奔窜。

    戈旦因为身份尊贵,睡在了营地远离马群的风口上,倒是因此避开了两人的冲击。但此时陡然惊醒却也没有立刻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某一刻听着耳畔吼叫还真以为是康居边军赶来袭营。但当他冷静下来后,借着营地中不断燃起的火光,他方才看清除了乱窜的沙盗和四下奔突的马群外,营地里往来袭杀的无非两人而已。

    “给我,抓住他们!”戈旦愤怒的拔出刀来,在他身旁不远处的沙盗也都匆忙聚集,能抢到马匹的便翻身上马,没抢到的便也组成一个松散的阵列,三十多个还算冷静的沙盗冲向了还在制造混乱的两人。

    “绿珠,走!”眼见马匹逃散大半自己的意图已经达到,杜恒便对绿珠一声招呼,两人立刻向北方冲去,顺路又砍杀了两个慌乱不已的沙盗。但身后此时已经有至少十个沙盗抢到了马匹,正疯狂的在身后追赶。

    杜恒将环首刀收起,摘下背上的硬弓,顺手自箭囊中选出一支轻箭回身便射。一名沙盗几乎是应声落马。而他动作不停,依旧是回身箭,连续三箭接连射中追兵,一时竟唬得追兵不敢妄动。

    眼见与追兵拉开了距离,杜恒心头微微放松,让绿珠跟紧两人赶忙向北方而去,这一夜若是顺利,与追兵拉开足够的距离,他们便有机会甩掉身后的尾巴。

    但随后他便听到了身后传来的破空声,当他下意识低伏身子时他才醒起有些晚了,赶忙招呼绿珠,却不想那箭矢已径自钻进了绿珠的后肩,少女痛呼一声径自从马背上栽倒下去,狠狠摔在了地上似已失去了意识。

    远处,戈旦手持着硬弓满脸狰狞,弓弦还在他身前轻微颤动着,发出阵阵“嗡嗡”的低响,他唾沫飞溅地大吼道:“追!别让他跑了!”

    杜恒下意识拉了马缰,但眼见身后追兵又至他却很难调转马头去带上绿珠。少女在身后咬着牙,趴在地上叫道:“家主快走!”视线中,绿珠似已拔出了插在大腿上的匕首刺向自己的喉咙,但却被追袭而来的沙盗打落。

    身后追兵已至,有奔驰中的沙盗冲他骑射了两箭被杜恒躲开,杜恒没有迟疑和拖延,将两匹备马一拽径自打马前行,很快便消失在了仍旧漆黑的夜幕之中。

    少许,当营地的混乱终于平息时,沙盗头子方才一脸戾气的将被捆来的绿珠丢在戈旦身前,骂咧咧的道:“死了八个人,伤了六个,有两个被马匹踩坏了胸口,怕也是活不了了,两个断了腿,马匹跑散了三十多匹,真特娘的……”

    戈旦蹲下身子凑到少女身前,绿珠此时仍旧痛得厉害,额头满是汗珠,但越是如此在火光下看着她的面孔便越觉得其楚楚可怜。

    戈旦突然愤怒起来,狠狠给了绿珠一记掌掴。他对其他沙盗吼叫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给我追上那个家伙!你们应知道我为什么雇了你们,若是让那家伙到了卑阗城,你们就完了!别说什么去乌孙定居,你们连后续的赏金都没有!给我去追!”

    沙盗头子吐了口口水,临走前恶狠狠的看了绿珠一眼,骂道:“小母羊,等我把你姘头抓住,我当他的面来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