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闻北伐

第20章 岂曰无衣

    “螭虎的意思是?”

    “顾公,若您有所顾虑,不妨留下一千郡兵,将六百历阳卒分于顾威远、虞军司、谢龙骧与您麾下。如此,历阳卒翻不起大浪,吴中乡人也可少作牺牲。”

    顾众闻言老脸一红,王恬所说的顾虑还能是什么?正是他顾众听了华恒的言语,有些心动,骨子里的首鼠两端蠢蠢欲动。

    江东鼠辈罢了。

    吴中乡人组成的郡兵死伤自然能少则少,将来时局若有变化,这便是他们吴中士族的底气。

    “顾公,庾中书惹出来的祸事,自然与吴中乡人无关。庾公如此尽心,是因为若苏峻之乱不能平,颍川庾氏万死莫赎。”

    “三吴之地,只需防范苏峻东进掠夺粮草便算完成任务,建康,自有庾中书和江州温公处置,何必将吴中乡人的命浪死建康。”

    顾众一时摸不着头脑,在大堂中吵着要宰了华恒的是你王恬,如今劝吴国保存实力的也是你王恬,侬要做啥?

    王恬见顾众有所疑虑,站起身来,握住顾众的手:“顾公若是疑虑庾公,也可将六百历阳卒尽数留在一千二禁军尽数留在吴县,一千八百降卒,留下两千郡兵与家中部曲看顾,庾公也说不出什么。”

    顾众微微点了点头,加上本就要留下的一千郡兵,三千郡兵与士族私兵,看管一千八百降卒,吴县安危不成问题。三千有生力量,也足以应对之后的变局。

    “庾公真的会答应吗?”

    “顾公,庾公现在是无根浮萍,如何会有意见。更何况,如今历阳韩晃正在宣城与桓彝作战,若是韩晃掉头向东来,吴国无兵而守,岂不是会被其趁虚而入。”

    王恬又给顾众找了个借口。

    这几日周边的战事汇总到吴县,王恬见到了不少熟人的名字。

    昔日建康城中一起打架而后被苏峻派去劝降其父亲的桓温,如今已经回到了建康。他的父亲桓彝,坚守泾县不降,苏峻麾下大将韩晃正在泾县城下攻城。

    若是韩晃攻下泾县,宣城与吴国之间,不过一个太湖,无险可守。因此,加强吴国内部的防御,也是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王恬见顾众心动,准备下最后一剂猛药。

    “至于战后之事,若是苏峻之乱被平,顾公于吴中首举义旗,断苏峻粮路,斩杀苏峻大将张健,如此功劳,家父不会看不见的。若是苏峻得胜,小子与琅琊王氏的身家性命就寄托于顾公身上了。”

    顾众闻言,终于笑了。

    说到为了门户利益,他顾众就能理解了。

    顾众以为王恬也是为了门户私计,为了庾亮王导之争。这么多弯弯绕,说到底你王恬还是为了琅琊王氏,你琅琊王氏看起来大义凛然,不还是狡兔三窟?

    不能说顾众蠢,但是思维定式在这里,他们更愿意从家族的角度考虑问题。

    你和他们说我是为了国家为了百姓,他们不信。王恬一和他说为了琅琊王氏,顾众一下就信了。

    时代限制罢了。

    王恬是为了什么?

    琅琊王氏,人都没见过几个。

    为了他的兄长少受苦难,但更为了尽快平定苏峻之乱,吴中虽然受的战乱较少,还不到白骨露于野的程度,但百姓家中的余粮也都被征做军粮了。

    吴中四姓、庾冰,和张健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钝刀子割肉罢了。

    王恬是为了那一千两百禁军,若是能将那一千两百禁军握在手上,吴中战场,王恬也将握有一定的主动权。

    江东鼠辈,不值得信赖。

    “待我细细考量,届时吴中之事,便托付给祖言(陆纳字)与螭虎了。”

    王恬心下了然,顾众这是同意了。不过是不放心王恬,把陆纳塞了进来。

    陆纳在此,三千吴国兵也不会任由王恬拿捏。

    王恬不在乎,他只要那一千二百禁军。

    翌日,顾众、顾飏、谢藻、虞騑、庾冰便向北行进。顾众、顾飏进据御亭,谢藻、虞騑、庾冰向无锡进发。

    留下的历阳卒已被打散建制,与禁军混居一处,历阳卒与禁军此时都有些人心惶惶。

    华恒被顾众带走后,历阳卒中便议论纷纷,多是怕因昨日之事,顾众直接将华恒斩了祭旗。

    禁军本已经听说他们将要向北开拔,今日却忽然留守吴县,对自己的前途也担忧起来。

    王恬知晓后,命人拉着两辆大车,在陆纳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孤身一人,径直进入了历阳卒军营。

    待历阳卒和禁军集结完毕,王恬看着这相较于昔日东阳门出征时士气一落千丈的士兵,心生感慨。

    随后王恬重重揭开蒙在车上的罩子,一千匹布展现在了士卒面前。

    王恬爬上大车,站在布匹上对着所有的士卒喊话:“我知各位心中疑虑,华公走了,我便来了。自今日起至回到建康,我王恬,就住在这里,与诸位同吃同住,保各位平安。”

    “昔日战场之上,各为其主,多说无益。自今日起,诸位皆是我王恬的袍泽,与我一起守住这吴县,只要我活着,诸位便不会死。来日凯歌回建康!”

    “这一千匹布,今日便分与诸位。我们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没有想象中的欢呼,底下的士兵有些目瞪口呆。

    王恬的身份他们知晓,是这个天底下最顶尖的世家子。与他们这群士卒,投降的士卒,之前想要对他拔刀的士族,吃住一起,有难同当?

    这有点超出他们的认知了。

    紧跟王恬进来的陆纳闻言更是一声嗤笑:“听说昔日苏骠骑在京中称王螭虎为劲卒,王螭虎喜不自胜。今日得见,王螭虎真是一劲卒,有辱琅琊王氏门风。这些北伧,粗蛮无礼,可见一斑。”

    王恬看着周边略微有些呆滞的眼神,脱下身上的锦袍,露出穿戴好的甲胄,高高举起锦袍,用力将之扔到泥地里:“诸位,今日以后,我便与诸位是袍泽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恬跟前的一个历阳卒见到落在泥地上的锦袍,匆匆跑过去将锦袍捡了起来,藏到身后。

    随后高高举起手,随着王恬大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营内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也随之大喊:“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陆纳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