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财政 6 被枯竭的招远金矿
皇帝沉沉的叹息中,诸重臣们咀嚼着“膏肓之世”,诸般滋味在心头:大曌,在圣上眼里已经是膏肓之世了吗?世为膏肓,那臣子又是什么样的臣子?
长桌旁,刘宗周眉头紧皱,又欲开言,王战看了他一眼,抢先说话:
“刘爱卿,你对这些事可能所知不多。似这等为了逼迫朝廷收回禁铸私钱的成命就能勾结起来罢市、以百姓挨饿为要挟的奸商,你给他们一个针眼大的空子,他们就能刮起斗大的邪风。对他们,不如此酷烈,便不足以震慑。对这等奸商,稍有所谓的宽仁,他们立刻便会想尽办法的掠夺民财,包括老百姓活命的口中食,然后再以老百姓的困苦来要挟朝廷,自己却躲在背后。你想想他们曾经的所作所为。”
刘宗周眉头仍然没有解开,却也不急于说话了。对于那些奸商的所为,他并不是一无所知,他也知道,那些粮商米铺是不会在乎老百姓饿不饿死的,要不然,青黄不接的时候米价就不会那么高了。
万历二十七年,山东临清四千多脚夫冲进税厂衙门打砸焚烧,死了四十多人。同年,陈奉在荆州、沙市、黄州遭百姓驱逐,在武昌遭数万人追打,当时被打死了六个人。万历三十四年的时候,李三才这个“为了江山社稷”能够私拆老师信件的能人,再次“为了江山社稷”买通了牢中死囚,令死囚攀咬山东税监陈增的爪牙,然后李三才便把这些爪牙全部捕杀。这些事情无人提起也就罢了,如今明显变得英明神武的皇帝提起,虽说并未斩钉截铁拿出什么证据,但是也足够他和所有人深思了:几千人,几万人,大多数是没什么家资的普通百姓,他们都遭到了税监的迫害?都是自发的?
就算都是自发的,可是皇帝算过的帐就摆在那里,大曌大多数的税赋都来自于穷苦百姓,商人所纳之税赋不足农夫的两成,这种比例之下,平日里纳税赋最少的却在锦衣玉食也是清清楚楚。
更何况,无论是他还是李邦华和袁可立,在孙承宗府中交流时便已经知晓彼此的亲身经历:此次入京之前,地方上看到了报纸、得知了田赋商税的变化、得知了他们将要入京消息的乡绅和商人没少登门,来关说商税矿税的可没有一个市井小民,更没有自发的几千几万市井小民,无论是种桑养蚕的还是工坊中织布织绸的,一个都没有。倒是许多素不相识的商人、坊主,拐弯抹角的来拜访,其中多有巨富。
半晌,翻了翻自己的备忘本,看了看凝眉不语的臣子,还是王战打破了沉默:“李爱卿、袁爱卿,王恭厂已经差不多了,你们对御史的招募选拔要加快了,如今有许多县令已经到京城了,九月初一,民政学院开始培训,御史的力量需要尽快成型。”
话语间,商行与契钞等事情告一段落,开始了新的布置。
“微臣领旨。”李邦华和袁可立二人长出一口气。
不是御史不好招,而是太好招了。
虽然大曌识字比率不高,但是终究是万万人口,大曌等着补缺做官、流连于京城的举子有的是,如今朝廷招收近两千御史,一跃成为实职的七品官,哪个举子不愿意?二人的门槛都快磨没了。但也因此,二人生怕辜负了皇帝的信任。这段时间,除了皇帝相召和朝会,李邦华和袁可立每日里穷于选拔,生怕招进来一些品性不良之人,不自觉的总想让每一个御史人选都具有永远清廉的品格。
如今皇帝说九月初一开学,二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了:总算要告一段落了,一日不开学,二人就一日放不下,总想选了再选。
“诸位老大人对朕新体制架构的落实也要加快,不求全大曌,不求人员全部配置齐全,今年只求京城、北直隶、山西,把架子搭齐全就可以。陕西和山东若也能把架子搭起来就最好,差点也没什么。”
“黄爱卿和施爱卿恐难长途奔波,就继续完善京城。张爱卿和李爱卿立刻从各部抽调人手组织成两队,你们抽到谁就是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脱,然后各自带一队,分别巡视北直隶和山西,帮助地方把体制架子尽快搭起来。对于地方人员的调动、任用,你们可以在地方就决定,回来报给朕就是了。陕西道和山东道能否忙得过来你们自己决定,不勉强。其他的省道明年再说,体制架构已经传给他们了,今年能做成什么样子,正好能看出地方官的能力。”
“爱卿切记,巡捕司绝对不能原封不动的留用原来的三班衙役,要尽量新招穷苦良家子。那些衙役是什么样子,百姓皆知,对于民愤大的,当诛则诛,留下的也要打散,异地任用。朕的御史还没有培训完成,新军还没有退役的,一个省一个省来,不急。”
话语间,王战又对几位阁老进行了安排,将张瑞图和李国普都打发到地方上去,现场办公,监督协助地方将新架构建立起来,其中特意强调了巡捕司,只因巡捕司是日常接触老百姓的部门。
对于这两个阁老,王战不担心。李国普本身就没什么问题,而张瑞图也是个聪明人,到现在若还看不明白风色就太蠢了,而且张瑞图最近表现得很积极。
即使李张二人在地方敲定的人选都不怎么样,王战也还是不担心,短期之内,最主要的还是架子搭起来,让地方官员和老百姓习惯这样的体制架构,剩下的所有不尽人意都可以交给两三个月之后的南、北都察院。王战相信,只要新体制建立起来,配合上严刑峻法,自然会产生效果:权责自然会比以前清晰许多,互相的监督自然会形成,有了前面两条,监督的效果自然也会极大加强。何况还有自己手中的厂卫,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微臣领旨。”张瑞图和李国普接旨。
接了圣旨的张瑞图心中十分兴奋:终于有做具体实务的机会了。他从阮大铖手中的《三关记》上就看出来了,施凤来这个老东西以阁老的身份,在尽力帮阮大铖做皇帝所说的宣讲或宣导——居然把亲手写的《三关记》又修改了一遍奉献给了文宣部。而皇帝最近对施凤来也确实很满意,多有赞赏。施凤来一直弯着的腰杆都直了许多,说不定哪天就彻底挺直了。反而是自己,可是为九千岁写了太多的东西了,皇帝却没把自己怎么样,皇帝现在又如此重视实务,又压着所有人不能升迁,自己再不做出些实绩来,恐难逃万一。
相比张瑞图心中的兴奋、忐忑、紧迫、庆幸诸味杂陈,李国普则单纯许多:皇帝如此励精图治,正当同风而起,在青史上好好留下一笔。
而对于巡捕司,有皇帝诸多爱民之举在前,二人也就都明白皇帝的意思。
“你们切记,只有你们把这些尽快做好,朕才能少用军法。”皇帝的话打断了张瑞图、李国普的思绪。
“臣等明白。”黄立极、张瑞图等人点头致意。
自从有了这大会议桌,这些大臣都已经习惯了皇帝的厚待,习惯了坐着点头致意。
“此次工部改造粮仓,建造银庄和商行,做得不错,所呈报的预算比较合理,用工和工价都附和实际。”王战说着看了崔成秀和薛凤祥一眼,“各部寺配合的也很好。以后以此为范例,不仅工部,国朝各部寺开支均要列出预算,经朝廷各部寺以及都察院和六科审议,朕最终决策,之后由户部拨付。执行过程中由都察院和六科随时都察。”
“大计既然定下,各部接下来就要商量一下防作弊的举措。”王战开始强调一些最细微的东西。
“比如说,粮食囤上方均设栈桥,以备御史随时从上方以长钎插探其中,这样可以防止不法官吏在里面设置倒扣的空心大木箱以作弊,崔成秀他们已经改造的粮仓就是这样做。”
“再比如说契钞的防伪,朝廷已经有了宝钞的经验,朕也已经有了更好的油墨用来印制,是不是可以考虑比宝钞更好一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比如宋朝用的是楮纸,朕不知道朝廷现在用的是什么纸,如果也用楮纸,楮纸要达到什么标准?是否还允许楮纸对民间销售?契钞花纹防伪细节是不是可以更繁复一些?这些都要工部诸位爱卿操心。”
“你们把制作宝钞的所有工匠都用起来,宝钞提举司、司下的钞纸局、印钞局还有行用库、铸币局,户部宝泉局,还有南直隶铸币局,全部统一到京城,名为皇曌铸币局,隶属工部,专责接受户部委托、铸币印钞,事权归一。朕的契钞,一定要比宝钞制作的更好、更难仿造,你们尽快拿出计划给朕。”
“微臣领旨。”崔成秀和薛凤祥接旨。
“嗯......”王战喝了一口水,长出一口气。“诸位爱卿还有什么事?若无事,今日就到这里吧。”
众人齐齐表示无事。
“那就这样吧。”说着,王战站起了身,“众位爱卿也不必过于担心,朕现在不会立刻就发布什么禁铸私钱的圣旨。今日之议,除了烧饼铜钱的道理,其他的暂不见报,见报时机......当在明年年初。”
放权,定下方向之后让臣子们去完善细节,然后自己再审核一遍,把握住大方向主旨,这就是王战治政的方向。王战可不想像洪武太祖那样每天批阅巨量的奏章,事无巨细。洪武太祖是担心对天下的掌控、担心出现权臣,王战当然也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但王战对付担心的方法是建立严密的律法制度和多方互相监督着执行律法制度的体制架构,并不打算依靠自己事无巨细的勤政。
“恭送圣上。”诸大臣起身施礼。
“大伴,你把招远金矿的金子给朕都拿回来,朕要充实银庄。”行走中,王战忽然十分随意的说到山东招远的金矿。
“陛下,早就听闻招远金矿矿脉枯竭,陛下此举恐怕得不偿失,开矿费用都未必能够收回。”还未等魏忠贤回话,曾经主政山东登莱的袁可立便出言提醒皇帝,他以为王战忽然想起有这么个金矿,不明就里,要重开招远金矿。
“爱卿有所不知,不把矿脉说成枯竭,怎么能把金子装进他们自己囊中?那矿一直在采着。”王战脚步不停,边走边说,“大伴,把历来执掌招远金矿的人都给朕找出来。”
招远金矿,到彼世新社会建立几十年都一直在开采,离枯竭远着呢。
“老奴领旨。”魏忠贤躬身说道。
“诸公与下属商议防作弊的举措时也当注意保密,不要让朝堂像筛子一样,大政未决就引来贪婪之辈的狂吠。”王战走过郭允厚身边时,忽然扔下了一句话。
听皇帝说招远金矿一直在开采着,群臣正愕然,结果又听到这么一句话。
......
“陛下怎么东一句西一句的?每一句都......都......”偏殿的菱花窗格处,反射进来的阳光温暖微黄,最后被皇帝点到的郭允厚、魏忠贤却齐齐不由自主的心头一凉,似乎被冰冷的金矿砸在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