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第一百八十五章 捉贼筑路

    “让你走便走,莫要嬉皮笑脸。”

    天启七年八月十四,京城街头,巡捕司的巡捕面色冷峻的对眼前的无赖头子喝道。

    “诶呦,差爷,您看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这是干什么?莫不是这个月手下的兄弟忘了孝敬茶钱?您别急,且容我教训他们这些不开眼的东西,眼看着就是八月十五了,这茶钱怎能忘记,简直该死。”牛二见惯不惊,嬉皮笑脸的回应着他眼里的差爷。

    “哼,你以为还是往日?告诉你,今时不同往日。都老实点,免得皮肉受苦。”抓人的巡捕冷笑着挺了挺胸脯,“还有,记得叫巡捕,不要再叫什么差爷。快走,莫要逼着本巡捕用上锁链绳铐,那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啊......?”牛二有些愕然:不要钱?就想抓人?

    嘭、嘭、嘭......

    恰在此时,街对面几声闷响传来,牛二凭经验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有人把差役得罪狠了,差役手底下使了暗劲,在下死手。牛二脑袋飞快的转了一下又转回来,瞥眼之间已经看清楚挨打的是谁,心头暗惊:那是平时比自己还横的马大海和海顺理一伙人。

    由不得他不惊,他自己便是这宣武门附近有名的无赖,每日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纠结起一些差不多的混蛋,坑蒙拐骗无所不为,无论是本地百姓还是外地客商,都没少被他们坑,坏事没少干,却远比普通守法百姓混得开,现在却看到比自己更横的人在挨打。

    事实上京师街面上这样的人虽不多却也并不少见,除了这些事,还有那包娼庇赌、拐卖孩童的,更有那与官吏勾结,无中生有、兴起恶讼,以官府和律法的力量让人家破人亡、谋夺人家产的——此时牛二的身后就有一长串类似的城狐社鼠,眼巴巴地看着牛二与巡捕对话,看着街对面挨打的几人,观察盘算着风色。

    对面挨打的马大海、海顺理之所以更横,倒不是比牛二更聪明、势力更大,事实上他们比牛二笨多了。但可能就是因为笨、脑子不好使,只会一条道跑到黑,所以他们更横,纠结一些同姓同族同教之人,连偷带抢、私屠滥宰,居然垄断了京城的地下牛肉黑市。

    此时的农耕社会,但凡有点见识的,谁也不会小瞧黑市牛肉生意:大曌作为农耕大国,与彼世大明一样,是绝对禁止滥杀牛马的,因牛是耕田的主力,一头牛耕田的效率相当于至少六七个壮汉,故擅杀牛者重罪。此时大曌律:凡故杀他人马牛,杖七十,徒一年半。私宰自己马牛,杖一百。耕牛伤病死亡,不报官府、私自开剥,笞四十。

    其实不止大明,整个华夏漫长的历史上都是禁止杀牛的:《礼记.曲礼》载,“诸侯无故不杀牛”。秦朝的秦律亦载有保护耕牛的律例,若在牛马经过的路上设置陷阱,即使未造成伤害也要受到处罚。汉朝时杀牛更是要偿命,《汉书.龚遂传》载,“禁私杀牛马,牛用耕田,有宰食者,杀无赦”,汉律明确“盗窃耕牛与杀同罪”。到了唐朝,高祖李渊颁布《减用牲牢诏》,除祭祀天地和祖先可以用牛,其他的祭祀只能用猪和羊,以此措施来振兴农事,《唐律疏议》更是将杀耕牛与“谋反”、“忤逆”等罪一同列为十恶不赦的大罪。宋朝时,《宋刑统》规定“杀牛马者,头首处死,从者减一等”,伤害牛马者“首处死,从减一等”。就连彼世的二十世纪中叶,一九五五年时还有规定,“禁止任何机关和农民私自宰杀耕牛”。

    如此传统之下,不一定需要为人多么正直,只是千古以来形成的朴素正义就足够所有百姓和各部的衙役们对这伙盗杀耕牛的混蛋憎恶到极点了。

    而且无论是杖一百还是杖七十,只要不使钱,衙役不留手,都是足以让人杖毙当场的,而马大海、海顺理就是顶着这样的律法、顶着老百姓的唾骂声一直干着黑市牛肉的买卖,显见平时的凶横。

    衙役们那般厌恶马大海、海顺理他们,却让他们一直干到了现在,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凶横,很大程度上是自身的原因:原因便在于以前各衙门口各自为政,说是一盘散沙也不为过,面对这个团伙形不成执法优势。而且万一事有不谐,有了麻烦,惹恼了那些整天无事便好的文官老爷,对于衙役们来说更为不美,故而衙役们也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愿意出头与这些个一根筋的蠢货较劲。时间久了,反倒将马大海他们这伙人惯得越发骄横以至于凶横。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经过近一个月的架构改组,京城官府按照皇帝的旨意已经基本成型,散乱的衙门成了一个强力的组织。职责权限清晰,皇帝的意图他们也是心知肚明,故而这些巡捕见马大海、海顺理等人还敢像平时一样依仗着人多心齐来聚众耍横、公然抗法,立刻是棍棒交加,对于敢举起器械的更是拔出腰刀、痛下杀手,令这帮混蛋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巡捕司司长一声令下,大批的锦衣卫、无数的五城兵马司差役立刻同时出手,大肆抓捕,稍有反抗就是无情的棍棒,胆敢持械的立刻就被砍翻在地,令这帮混蛋心中的错愕更胜过了身上的剧痛。

    错愕与剧痛之中,这帮平日里敢于威胁衙役的家伙立刻展现出欺软怕硬的本质:面对被砍翻的同伙,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一拥而上推搡甚至怼上衙役几拳,而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了,就那么在衙役的喝骂声中乖乖地抱头蹲在同伙的血泊里。

    除了衙役痛下杀手和马大海的乖顺,最让牛二这些地痞无赖不解的就是今日临时的孝敬居然完全不好使,这些自称巡捕的人,当然,其中有些人被称为司长,全部都成了铁面无私的清官。

    “娘的,这是抽了哪股邪风?连他娘的孝敬都不要了,还多了这么多看热闹的。往日里不是没有威福,却最怕麻烦,面上无事就好,怎么今日主动找起了麻烦?连人命都出了。”牛二心里嘀咕着,嘴上可没敢出声。

    他可是看见了,除了马大海他们,还有几个平时在街面上拳头硬、横着走的夯货,刚要梗梗脖子就挨了一顿棍棒。身矮体壮的马大海平日里横贯了,刚才在街对面挨得棍棒最多,嘴角都看见血了,明显是打人的打出了寸劲透劲。马大海手下敢拔出刀子的那几个更是已经被差役砍倒。这可是多少年未见的事了,平日里即使差役为了某些原因拿人顶罪也不会真打,更不会砍人,毕竟要不了几天,事情过了也就放出来了,有钱还得一块赚呢。没有了自己这样的人,上哪弄孝敬去?

    “这是疯了吗?”牛二心里止不住的嘀咕。

    某种程度上,牛二这样的地痞无赖确实成了差役和小老百姓中间的渠道,小老百姓消灾的钱有一部分就通过这些地痞流向了官府差役的兜里——这样一来,明面上差役并未对百姓伸手,知府和百姓都抓不住差役的把柄。现在,同类中却有人被打出了内伤、被砍翻在地,虽然被打被砍的是马大海这样神憎鬼厌的主,但像牛二一样,许多地痞无赖还是警觉了起来,一个字也不敢乱说;更有那机灵眼尖的发现附近另外有一些明显是文官的人,他们并不出手,只是在旁边冷眼旁观,另外还有大批面白无须、走路姿势明显特殊的人,一看就是公公,也是在附近看着,而被看着的这些差爷们一个个都是铁面无私。于是,这些看清了风色的家伙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上锁链,让走就走,让蹲就蹲,只在不解中念叨着漫天神佛。

    他们当然不知道,今天这次行动是当朝皇帝发起的“净街”行动。

    王战还没工夫给新成立的巡捕司发放新的工作服,所以今天参加行动的这些人还是穿的原来的官服,所以在这些城狐社鼠、地痞无赖的眼里看到的就还是巡城御史、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捕快衙役。至于周围出现的文官、太监,那就是王战派出的监察者,其中的太监不用说,那是东厂,而文官,那才是现在真正的御史。

    王战之所以发起这次行动,一是最基本的治安,同时利用这次行动给予治安相关的部门一个直观的职责概念,令巡捕司、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都对自身有一个最直观的认识。

    二是东金来临时的稳定,这个只是最小的一个原因,算是捎带。

    三就是筑路。

    虽然把徐光启派去陕西赈灾也包括了修路的任务,但是王战并不打算就这么等着徐光启,王战打算从京城向着山西、陕西方向与徐光启对头修路,在还没有沥青的情况下,先把现有的官道拓宽、夯实,坑洼修补平整,修好路两侧的排水沟,将碎石备好,一旦徐光启在那边提炼出黑火油,运来沥青,立刻就可以修出沥青碎石马路。

    没有无线电的时代,良好的交通是治国的重要依托。

    英吉利在距今一百五十年后,在石块、碎石等硬质路面普及之后,好处在多方面显现,车辆载重大增的同时,车辆又变得不易损坏,所需的马匹也减少了,行车速度更是翻倍:

    “谷物、煤炭、各种货物的运输,几乎只需以前所用的马匹的半数。商业旅行快了一倍以上,农业进步与商业进步并肩前进,一切都呈现繁荣的样子......作为这个大运动的枢纽的东西就是我们道路的改革。”

    王战清晰地记得曾经在历史类书籍中看过这样的记述,而对于自己规划中的道路,单以眼前、以京城来说,这些危害治安的地痞无赖就是最好的免费劳动力,当这些地痞无赖汗流浃背的时候,就是京城道路升级的时候,同时也是京城治安最好的时候。

    不仅是这些京城的地痞,各地监牢中的犯人也都在征召之列。王战下旨让各地官员告诉这些犯人,不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中受潮发霉,就出来老老实实的修路,一天三顿饱饭,每天都能见到太阳,到期就会释放。释放之后如果没地方去,还可以成为工部的筑路工人,继续修路,每月一两银子或一石米的工钱。

    王战不是傻慈悲的白莲圣母,绝不会让犯人在牢中白吃饭,无论他们是不是冤枉的;也知道自己永不可能面面俱到,现在就更不可能,只能抓住主要矛盾;同时王战也相信,劳动最能改变一个人,犯了罪却反而可以在监牢中白吃白喝,那只会惯坏罪犯,绝对无益于他们重新做人。所以王战毫不犹豫的下了这道旨意。

    再说了,王战虽然在推行新政,准备改天换地,但是对能利用的也绝不会视而不见,工部那么多的人,闲着干什么?当然要利用起来,让他们去主持修路,只不过,在修路开始之前,王战已经让他们报上了一份详细的预算,达到预定的质量标准的情况下,修筑单位里程需要用多少人工、钱粮、工具等等都有明确的数字。

    在以前,朝廷的工程,由内官监报价,工部在审核的时候,习惯性减掉三分之一了事,而各级官吏为了贪污分润,往往勾结起来翻倍上报,在被减掉三成之后,仍然有大笔钱粮落入上上下下的腰包。现在,修路之时随时有御史和给事中进行监督,还有最具威慑的厂卫,厂卫本身既是直属于皇帝的触手网络,也作为监察系统的一员在暗中查探,查探工价,查探劳动效率,此种多方监督状态下,水至清虽不敢说一定能做到,但那种动辄贪三成、贪五成甚至七成的大肆贪腐分润却绝对不可能了。

    另外,王战也想以此为示范——在京城开始的这一切可以为后续各地打样,无论是预算公开制还是其中具体的人工材料费用,都会成为一种定额模板,起到示范作用。

    至于所需钱粮会不会影响到练兵制械,王战觉得应该没问题。先有内操军的宣讲,现在见识过自己新军的张瑞图、李国普又被派到地方,北直隶、山西的钱粮税赋状况一定会好一些,有这两地的税赋,短时间内应该足够了。

    所以局部修路的时机可以说是成熟了。于是也便有了满街地痞无赖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