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秦晋生机
“这条大路,宋大人居功至伟。通达京城之日,便是宋大人名垂青史之时。”踩着脚下黑亮平展的马路,徐光启激动地向宋应星拱手致意。
“哪里哪里,徐大人过奖了,且不说这都是出自圣上的主意,我不过试制罢了,就说这海量人力物力的诸般安排调配,那也是徐大人与诸位大人的功劳,若说我有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宋应星连忙谦辞回应徐光启,也向周围的几位同僚致意。
天启七年八月二十三,他们这些人站在新修成的沥青马路上,时不时跺上一脚,都是激动不已、感慨万端。
眼看着还在向前延伸的黑亮马路,眼看着死寂的黄土地上就这样热火朝天了起来,宋应星不禁想起了皇帝的话,“若是中枢到边疆的信息传递、人员物资运输耗时过久,那是不利于大一统的。承平之时还好,衰弱之时便影响行政,影响军机,危及国家。同样的马匹同样的车辆,平整的硬质路面比如石块铺装或碎石碾压路面,行车速度可以提高到普通土路的两到三倍,载重也可以翻倍。路面越平车轴、车轮越不容易损坏——除非这土路的质量能够达到当年始皇帝秦直道的水准才能与硬质路面比肩。而朕这沥青碎石路面只会比所有这些路面都好,所以,宋爱卿责任重大。”
“能为国家百姓修筑此重器,何其幸运。”看着黝黑光滑的路面,宋应星不禁再度激动地慨叹。
“是呀,这路,这诸般举措,圣上二十年不鸣,一鸣惊人呐。”听到宋应星的慨叹,徐光启等人干劲高涨的同时也不禁再次感叹圣上的英明。
他们方才刚刚用重载的四轮大马车实验了,沥青碎石路面在车轮压过去之后还是平展展,洒上水之后再压仍然如此,而且车轮驶过之时几乎无声,完全没有什么震动,人坐在里面几乎感觉不到马车在行驶,这是前所未有的道路。
他们完全可以想象出装满了粮食、装满了商货、满载着旅人的四轮大马车在这条马路上飞弛的景象。将来,边疆的奏疏会飞速的到达京城,京城的决策也会飞速的传递至边疆,大军可以从大曌的一端迅速到达万里之外的另一端,再无所谓山高皇帝远,再无所谓鞭长莫及,大曌、或者如皇帝所说的华夏,江山,将前所未有的巩固。
他们中的宋应星就是昨天随着这第一批沥青回到西安府城的。在亲自熬出沥青后,宋应星又亲自将沥青从延安送了过来。生产任务那般紧迫,他却没有马上回去而是等到今天,就是为了亲眼看看这第一条圣上说的沥青碎石马路。
宋应星入陕则是在前些日子陕西孩子们已经有了欢笑声的时候——他是被内操军寻访到的,一路被急速护送到了京城。他与王战见了一面,被王战赠与了一套书,只来得及与王战交流了一天就被王战打发到陕西来帮徐光启炼油、生产沥青,兼试制石油钻井。临行前他被王战给了个工部右侍郎的职衔以利于其在地方上行事,还给了他三句话,“大胆设想,小心求证,放手去做”。
徐光启理论功底深厚,宋应星则动手能力更强,虽则身份地位相差甚远,但徐光启并无任何高高在上之意,相见当日,徐光启、蒋德璟、宋应星等五人进行了一番实学交流后,立刻互相引为知己,同时也都大为赞叹皇帝的实学功底。王战的很多东西对于他们都是闻所未闻,五人交流之下,都对将来的华夏科学院产生了极大地期待。
除了赞叹皇帝的实学功底,他们更感慨于皇帝的信任和远见:无论对徐光启还是宋应星,王战的说法都是“大方向已经交代给你,具体如何用人,用谁,人力物力的调配,只管临阵决断,不必事事等朕允准。过程当中做好记录,接受御史监督,到回朝的时候报备就可以,大刀阔斧的放手去做吧”,还开玩笑的说“朕更定体制、严明律法也是为了偷懒。有了严密的律法规矩,有了互相监督的都察体制,你们就不需要鸡毛蒜皮的事都来请圣裁,在都察之下,照规矩办就是了,朕也可以多些时间风花雪月。将来有了巡回大理寺,巡行全大曌,朕就更清闲了”。
交流中,五人每每说起这其中的信任,说起这互相监督的体制架构、以律法规矩治国的远见,说起皇帝的平易近人,都是发自内心的赞叹感慨。
但无论五人有多么不舍,终究是任务重要。宋应星与徐光启三人共处了两天后便依依不舍地带着一批人去了延安,利用现有的条件,组织起大量的饥饿百姓收集已经冒出地面的石油,黑头黑脸的炼起了火油、熬起了沥青,同时按照王战书上的粗略图样领着试制起了钻塔、钻杆等器械,每日钻研不休。
说是试制,其实宋应星心中在路上时就已经比较有数。他这些年走访过民间的许多工坊、矿山、矿井,对四川自贡井盐有广泛的了解,知道那边在山上凿井取盐的工匠已经将盐井打到了近三百丈深,对井盐钻塔、钻杆、各种钻头、杠杆凿击的方法都有比较明确的直观认识,因此现在他已经将钻塔初样造了出来,顺利的进行了了钻井试生产。不但如此,试生产成功之后,他还立刻开始了扩大再生产。更因为王战的放权之举,他已经打发人去四川自贡高价招募工匠了,准备后续改良,提升效率。
他在延安炼出的火油除了一部分留下生火做饭,大部分送往西安府城作为军需集中收储了,熬出的浓稠沥青则在装满了所有货车之后运往西安城外徐光启的筑路工地。
随沥青而出现的自然就是今天脚下这黑亮平展的碎石沥青马路。马路的沥青路面宽达五丈,两侧有路边石;边石外有三尺宽的路肩,路肩的土里撒上了最容易生长的蒿草草籽,什么时候有雨水自然会发芽;路肩外面是二尺深、二尺宽、上宽下窄的石砌或砖砌排水渠。路面本身中间鼓、两侧低,雨水下来就会通过路边石之间的排水孔流到排水渠之中,不会积在路面上长久浸泡。
虽然因为碎石产量的关系,沥青路的延伸速度还很慢,但是这浇上几大桶水之后丝毫没有泥浆泛起、在被重载而来的四轮运粮大马车驶过之后依然平展、坚硬如初的沥青马路,依然给了众人无尽的希望:这么平又不怕雨水的马路,千里运粮最多五天即到,甚至三天两天也有可能,将来陕甘再也不用怕饥荒了吧?
有感于碎石产量的制约,徐光启已经派人联络山陕的地方官,尤其是预定路线沿途的县令、知府,除了抬出圣旨和尚方宝剑、指出修路的好处外,更明言绝不白白征发,而是以明码实价购买碎石,普通百姓送来的可以换取粮食,而不需要粮食的大商人送来的大量碎石则可以换取盐引。不但如此,徐光启还明确保证,说从哪里修过去就从哪里修过去,决不食言,离西安太远的碎石留在原地,路修到那里的时候必定敞开收购。
如此一来,在京西到山西这一段,地方上与工部对应的官吏都开始忙碌起来,有那心思灵活且还有一定家底的立刻设场开山,大肆雇人。于是从京西群山开始,一直到山陕的黄河岸边,一路上已经设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采石场,汾河盆地和太原盆地周围,或官或私,每日里或是大场凿眼放炮,或是小场火烧水激,然后借助一天三顿饱饭招揽来的大量流民劳力,各显其能,采石碎石。而离陕西比较近的中条山西端,如今已经开始用船运载碎石渡过黄河往西安府而去。
在西安府这里,以工代赈走上正轨之后,眼见流民已无饿死之虞,徐光启则是开始试制大型的水排重锤用以碎石。而在宋应星押运沥青到来之后,今日沥青马路初成。
“以往不敢盼雪,只因百姓身上缺衣、腹中少食,兆丰年之大雪实是穷百姓的催命符,而今,站在这条路上,一想到家家户户的水窖,我就忍不住盼望今年冬天能有一场大雪了,一次就把百姓的水窖都填满,什么都不怕了。”忍不住又跺了跺脚,宋应星双眼放光的说道。
“呵呵呵呵......”徐光启闻言抚须轻笑。
“哈哈哈哈......”前面正在干活的流民听到宋应星的盼望,听到最敬爱的徐大人的笑声,也跟着大笑起来,双眼中光彩愈发明亮,夯击的越发有力,号子声韵律动人。
大水车的吱纽声中,倾泻而下的水流哗哗声中,挥舞的锹镐、飞起复砸落的石夯所扬起的如雾黄尘中,陕西万民欢笑、士绅切齿。
半个多月的时间,不但陕西本地如同沸腾,陕西的种种更已经传到了千里之外。西安东北方千里之外的山西太原府,代州地界,距离天下名关雁门关二十多里的滹沱河边,一位看上去三十四五岁,鼻如悬胆、眉弓高耸、短须刚硬的读书人,手里攥着一张报纸,正与身边几个看似幕僚门客的人在说着什么。他身后的家人牵着几匹马,马背上都驮着马包,此外还有一个书箱,看样子,他们很可能是奔向如今大曌最火热的地方。
而如果真是如此,前方迎接他们的将是一座座震耳欲聋的采石场
如今,三晋大地,从太行山、吕梁山到中条山,一双双有力的手臂在挥舞大锤砸向眼前的石头,一座座碎石堆随之拔地而起,许多规整的青石则码放成垛,在远处放炮炸山的轰鸣声中静待使命的到来。
一河之隔的三秦大地、八百里秦川,一双双同样黝黑有力的臂膀则在不停地挖土、和泥、脱坯,一座座砖厂在昼夜不停的入窑出窑,一口口水井、水窖向下扎根,一架架七丈高的兰州大水车在水溿向上生长,黑亮的沥青马路则如同血脉一样、虽缓慢却执着的在大地上不停延伸生长。
干旱得冒烟的黄土地上泛起了火热的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