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寰宇
万岁山军营,中军大堂。
大堂门侧挂着一块牌子:皇曌军官夜校。
大堂内烛火通明,坐满了人,人人屏息听着皇帝的讲解。
“这就是我们世代生息的这一方世界,或者说是天地寰宇......如果有谁不相信脚下的大地是圆的,水面也是圆的,不妨想一想朕刚才与你们说的大圆球和小圆球。大圆球的表面看上去是不是比小圆球显得平了许多?再想象一个八万里的圆球,你就在圆球上站着,还能看出来脚下的大地是圆形吗?”王战转动着面前的地球仪对众将说道。
关于地球是圆的这一点,王战没有拿“远海回来的帆船是不是先看到桅杆白帆的顶尖,然后才一点点看到桅杆下面的船身”做例子。
按照地球的曲率和桅杆的高度,要想让大帆船百八十米高的桅杆在远方地平线上呈现渐渐出现的现象,要在三十五公里远才可以,而人的肉眼根本看不到这么远,良好的天气条件下,肉眼的极限视力只有十八公里。彼世有人做过这个实验,哪怕桅杆上挂满了白色大风帆也不行,看不见。
所以这个故事可能会让将来有了大型高倍望远镜的格物科学家们嘲笑自己,说皇帝在瞎编,王战可不想这样。
事实上古代就有人发现了这一点,元朝的赵友钦在《革象新书》中就记载的很清楚,“地体虽浑圆,百里数十里不见其圆,人目直注,不能环曲。洞庭之广,日月若出没其中,远山悉在环曲下,不为障也”。
所以王战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讲解。
皇帝的声音回响在大堂内,众将则聚精会神。
他们的面前,长长的会议桌案上摆放着一个直径二尺的地球仪,背后的墙上则挂着一幅铺满整个墙壁的巨幅世界地图《寰宇图》。
这两样东西,地球仪是王战亲手制作的,巨幅地图和地球仪的绘制则是王战带领着职方司的绘图高手共同完成的。海岸线当然远没有后世地图那么精确,各地域的相对位置也不十分准确,但是该有的地域内容都有,而且在大曌现有寰宇图的基础上,王战通过回忆进行了一些修改。其中的细节王战无法修改,因为自己也没记住那些细节,但大的相对位置绝对比现在的地图更准确一些,放在现时,论对世界的全面了解,那绝对是让人耳目一新的精品。尤其是地球仪,使人对脚下大地的感受直观无比。
两样作品上,不同的国家标以不同的颜色,其中的大曌赤红如火。大曌所在的赤县神州,赤县神州西方的柱洲,东方跨过辽阔大海才能到达的汤谷洲、南汤谷洲,柱洲南方的地中海,地中海南边的黑地洲,都画得清清楚楚,但是没有画南蟾毒洲。
除了最新的这幅世界地图,侧面墙上还有郑和航海图,也就是全称为《自宝船厂开船从龙江关出水直抵外国诸番图》,还有此图的附图《过洋牵星图》。两图距今已经二百二十年,图上航迹以金陵为起点,最远至黑地洲东海岸的慢八撒,图上航向、航程、港口、岛屿、暗礁、暗沙皆十分详细。
挂在墙上的当然不是原图,而是职方司高手按原图等比例放大的,原图被王战下令保存到了皇史宬,留作传世之国宝。
其实王战还凭“自己”的木匠手艺制作了一套太阳系的星辰,以太阳为中心,八大行星都镶嵌在轨道上,小行星带和奥尔特星云也都制作成圆环状安置在这套星辰系统中,圆环上用银漆点出密密麻麻的的星点,可以粗略地模拟太阳系的运转。但是这套太阳系星辰系统没有摆放在这里,王战打算安放在华夏科学院。
当然,金木水火土诸星的运行周期王战根本没记住,事实上就没有用心记过,需要徐光启和钦天监的高人们来确定,然后才能确定这套系统中各个齿轮的大小和齿牙数量对比。直到确定了这些,这套系统才能在转动时符合星辰绕着太阳的真实运转周期。至于更远的天王海王二星,待望远镜片磨制成功之后才有可能看到、验证,冥王星王战没有算在内,只是在书中进行了记述。
关于太阳系的知识,中军大堂只在侧墙上挂着一幅太阳系星图。诸将当然不需要研究天文学,但王战绝不嫌他们的崇拜多,愈多愈好,多多益善。而且将来由此引申到过洋牵星之术,对于陆地行军也不是全无用处。
不过在今天之前,王战一直没有讲这些,除了军事知识和民生疾苦,王战别的都不讲。任这些军官们看着星图和地图胡猜乱想,王战一直没有做过解答,无论是天文方面的还是世界地图、华夏历史方面的,就故意地憋着他们的求知欲。今天讲,是因为这是正式成军之前的最后一课,讲这堂课之前,白天刚刚为匠士授勋。
除了朝政、讲课、练兵,这段时间王战也一直没断了记述,将所有能想起的东西都记述下来。其中,除了天文地理自然科学,也不停地写下以前读书时关于制度、体制的思考,写成了一本暂时只给自己看的《朝政民生备忘录》,既防止自己有所遗漏,也是通过不停的添加、修改来使将来的一切更完善。
看着地图,看着地球仪,看着星系图,听着皇帝的讲解,聚精会神的诸将中许多人第一次知道这世界有多大,第一次知道这一方天地的模样,第一次知道自己生活在一个大球上,这个大球还是飘荡在无尽的虚空中,因为这大球有吸引力,所以人跳起来还会落在地上,不会飘到虚空中......原有的观念,天圆还差不多,地方却完全颠覆了,众将一个个目瞪口呆。
虽然在唐朝时经过高僧一行等人的验证,汉朝张衡的浑天说已经得到了证实,彻底打败并取代了天圆地方的盖天说,浑天说自此在士林中已经是近于人人皆知,但是在普通百姓之间,许多人还是习惯于天圆地方,毕竟一般人无法想象脚下的大地圆如鸡卵、漂浮在虚空中。除了孙祖寿、卢象昇、尤世禄、赵率教这样平日里读书的,对于其他许多武将来说也是如此。
不过现在倒是没有一个人怀疑,包括那些出身穷苦的将领,在他们的心里,眼前的皇帝就是天降的圣人——看看那前所未见的铠甲、火铳、大炮,看看那马车的减震弓,那珍贵无比的水晶琉璃,皇上当然无所不晓。
“报告。”
“讲。”
“圣上,咱大曌怎么才这么点地方,外面那些地方怎么那么大?都有人吗?”举手说话的是刘铁柱。
刘铁柱更感兴趣的还是脚下的大地。自从看到太阳系星图和世界地图,这些军官们平日里就开始互相询问。关于星图,问了一遍之后就都放下了,因为除了皇帝没人能解答,他们跟钦天监的人又接触不上。充沛的精力与好奇心自然都涌向了地图。他们想方设法的向读书更多的比如卢象昇、孙祖寿请教,卢象昇、孙祖寿自然是绞尽脑汁的从汉书唐书等各种书籍和寰宇图中去为大家伙寻找答案,到如今,所有人都有满满一肚子想法。
刘铁梁和刘铁柱兄弟两个最近更都在拼命的读书识字,目前在新军中识字量算是中上游,其他的小旗也在你追我赶。而他们这批人有一个共同的自豪点:他们是最早投奔追随皇帝的,是皇帝的第一批门生。所以几个月训练、学习下来,虽然有像卢象昇、孙祖寿、满桂等本来就身居高位的官员在座,他们仍然不怯场,积极的发问。
满桂等人看了看刘铁柱,也多少有些羡慕,皇上“天启”之后的第一批学员呐!
“外面的地方确实很大,其中有一部分在强汉和盛唐的时候是咱们祖宗的。”王战边说边在淡红色的部分描画了一下,“看见没有,塞外这部分国初的时候还在咱们手里,可是到了永乐中后期,文官说钱粮、民力耗费太大,朝廷便停止了对北虏的主动出击,之后裁撤漠南卫所,整个北方战线收缩退回到现在的九边。我大曌既然缩了回来,将这片土地拱手让人,北虏自然就南进盘踞了。万族争锋,物竞天择;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呀!”
皇帝的声音充满叹息,众将则十分气闷:淡红色那部分太大了,西过葱岭,北逾瀚海,南覆交趾,怎么就丢了呢?就是中等红色的九边之外的塞外漠南也不小啊,而且也不远,就那么弃了?!
“而且,咱们的钱粮确实是越来越少......其实不是钱粮越来越少,确切地说是朝廷岁入越来越少,远不如国初太祖和成祖之时,再加上诸多的飘没、常例分润,嘿......”
王战的声音愈发低沉,众将愈发不快:对于钱粮,宣导官早就将报纸上的内容讲给战士们听了,他们自然也知道田赋的事,商税矿税的事也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圣上,既然国初还是咱们的,为何朝廷后来就放弃了?再缺钱粮咱们不也还是有百万大军吗?”刘铁柱接着问。无论这段时间卢象昇有过多少解答,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理解不了,朝廷居然主动回缩弃土。
王战微微晒笑:“嘿,可不是先帝们想放弃。可是当兵的总要吃饱饭吧?饭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吃饱了肚子也还要有精良的铠甲兵器,总不能赤手空拳吧?本来岁入就越来越少,我大曌文臣武将还几乎无官不贪,百万大军都饿着肚子,铠甲兵器也粗烂,哪还能有士气?只有一肚子怨气。”
“先祖仁宗和宣宗之时,一直想将都城南迁到金陵,为何?便是为了钱粮不足。迁到了金陵,皇帝和王公大臣都不在这里了,九边的兵员军饷就可以减少许多,后果无非是鞑虏入塞抢掠的次数多一些,边塞的老百姓再苦一些。华夏的老百姓......捱得住苦。”说道这里,王战的讥嘲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皇帝的讥嘲中,众将的不快也变成了痛恨。
他们在皇帝的教导下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老百姓受苦受欺负,就是军人之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