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第一百九十七章 故土

    “庚戌之变,鞑虏为何能到京城?名义上的几十万大军为何十不存一、只能勉强拉出去几万?各级官吏克扣贪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国库真的没有钱粮,国库岁入,比太祖成祖时期少了太多,最后,军户的田产还被大量吞没,所以,国朝无法维持军伍编制了。”

    万岁山军营,白天的中军大堂、夜晚的皇曌军官夜校内,通明的烛光中,王战由北方战线收缩、边镇南撤说到了耻辱的庚戌之变——嘉靖二十九年,鞑塔尔土默特部在俺答汗率领下越过长城古北口,直抵京城脚下,严嵩借兵部之手令诸将不许出击,于是土默特部抢掠八日,从容退去,史称庚戌之变。

    “大臣们都说仁、宣二祖有多么好。嘿,任由他们兼并田亩、不纳田赋、不纳商税,任由他们富可敌国而国库空虚,能不好吗?他们当然要说好啊,好给后世的皇帝做个表率,继续像仁、宣二祖那样,这样他们的子孙才能世世代代过仁、宣二朝那样的好日子,他们哪管将士饥寒、国家危难?......嗯......”

    说至此处,王战长长的一声叹息。

    “兼并田产的贪官与不纳商税的奸商,着实该死,简直是祸国。”满桂猛然拍案站起。

    “确实是祸国殃民。”其余众将也十分义愤。

    王战冲满桂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接着说道:“朕跟你们说,特权贪腐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就是华夏文人太缺乏开拓进取之心。咱们华夏呀,历朝历代,总有些大臣以为不利于耕种的地方就不是好地方,就是劳民伤财的地方,无论是北方太冷的地方还是南方太热的地方,他们都想扔了。其实是他们知道的太少,却自以为知道的很多,他们不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用之地,更不知道自己还很无知,于是他们就在这一亩三分地上绞尽脑汁的算计,只想把老百姓的土地都算计到自己兜里,丝毫不肯鼓起勇气向外开拓。”

    王战继续阐述着无知导致的文明内向、内卷。

    “还请圣上解惑,那些苦寒之地,除了苦寒还有什么?”刘铁柱实在是一个合格的听众,积极发问。

    好的听众是要善于发问的,哥哥刘铁梁稳重许多,平时话也少,此时只管听,在课堂上没什么互动,刘铁柱比哥哥还要高壮,性子也更外向活泼。

    有这么个学生,王战讲起来也有些兴致盎然。

    “就说这片吧,大汉的苏武曾经在这里牧羊,冠军侯霍去病在这里饮马。这里有无尽的森林,都是上好的木材。森林里别的不说,紫貂无数,若是有人肯去狩猎,每年至少三十万张貂皮。那里冬天确实很冷,可是越冷的地方貂皮越好。还有许多獐狍野鹿,黑熊老虎,鹿茸、鹿皮、鹿心血、狐皮,哪一样不是好东西?国中的那些地主老财见到了,还不得抢着买?若是经营好了,至少年入千万。这还只是地上的,在地下,除金银铜铁之外,还埋藏着无数的黑火油,若是将来开采出来,至少够我大曌烧几千年。再说比辽东更远的东北奴儿干都司,扎肥河卫那一带,那里的土地一旦开垦出来,随便哪一块地,老牛拉上犁杖一直往前走,十天都耕不到头,肥沃无比,广阔无比。所以呀,这世上哪有什么无用之地?”

    王战的教鞭划过汉时称为北海的大湖和东北的广大地域,阐述起外向拓展、创造增量财富。

    听了皇帝的话,众将大开眼界之余,都有些蠢蠢欲动的心思。看看皇帝,他们更升起了希望:咱们的皇帝是天降的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现在又给大家讲解这些,想必是要带领大家把这些地方都收回来。

    “北海以北几乎没什么人了,所有的人加一起恐怕都没大曌一个县多。”王战看看众将的表情,接着在地图上指点着,“西边万里之外倒是有许多国家,风土人情各有不同。”

    ......

    王战将记忆中的知识有步骤的讲了出来,尤其是将曾经在朝堂上讲过的沙漠三个一神教的情况细细的讲给诸将听,众将听的聚精会神。

    ......

    “圣上,在边镇互市,那帮鞑子总想以次充好、强买强卖,我等手下的军卒与他们多有冲突,经常打架,可每次都被地方官要求忍让,说是以仁义柔远人。这些地方若是都收回来了,对那些不讲理的东西整天讲仁义,那架可有得打、气也有得受了。”讲解暂歇,王战端起茶杯润喉的时候,满桂猛然想起了边镇之事,气鼓鼓的说道。

    无论是新军中老辽民出身的将领还是满桂手下的将领,听到满桂这话都是频频点头,有的更是捶腿生气,他们和他们的手下都经常遇到这种事端,可以说已经是常态。

    总兵赵率教就是因为杀了几个行凶的鞑虏,结果差点被兵部尚书以擅起边衅、破坏和平的罪名斩首。

    “仁义?对敌人的仁义,就是对自家人的残忍。”王战将茶杯在桌案上用力一顿,“从此以后你们要记住,你们拿着自家百姓给你们发放的俸禄,享受着自家百姓血汗的供养,你们的仁义应该首先施与自家百姓。如果你们用对敌人的仁慈显示自己高人一等,那只能说你们虚伪至极、愚蠢至极!”

    王战坚决不要那种绥靖、骄惯式的所谓团结,声如沉雷地教导着手下的将军们:

    “老百姓都知道,升米恩、斗米仇,惯子如杀子,这些边镇的文官简直是不知所谓。朕读过的那位教喻的书中就说,‘斗争中求太平则太平存,退让中求太平则太平亡’,从今往后,你们身为华夏军人一定要牢牢记住这句话,至死都不可以忘记。”

    “微臣牢记圣上教诲。”众将轰然回答。

    他们都已经知道了皇帝看过一位教喻的书,且极为推崇,亦极其敬重这位教喻。此时听到圣上强调这位教喻的话,又是如此言简意赅的至理名言,立刻高声回答。

    孙承宗、毕懋康等人也是频频点头,每次皇帝引用这位教喻的话都是振聋发聩,让人有脱胎换骨见新天地之感。

    “再者说,我华夏百姓凭什么就应该把草原留给敌人,凭什么就应该忍受两百年一次的入侵、忍受生灵涂炭?大秦打跑了匈奴,没有占据草原,到了汉朝匈奴又回来了,于是便又有了白登之围。汉武帝励精图治、整军经武,彻底打垮了匈奴,匈奴一部分投降内附,融入汉家,大部分西迁,往极西之地跑了,可汉家还是没有占据草原,结果草原上就又来了鲜卑、柔然、契丹、女真、突厥、鞑塔尔这些数不清的部落,他们从外东北的深山老林里走出来,利用草原一点点的壮大,互相吞并,一旦吞并成大部落,又正好赶上我中原被特权贪腐自伤到极致的时候,便开始一次次的南侵,屠戮我中原百姓,故事一次次的重复。打跑了敌人却不经营那片土地,何其不智?”

    想起华夏历朝大胜打跑敌人之后却不能下决心去经营草原,一代一代的遗留后患王战也是生气,声音越来越沉重。

    诸将也呼吸粗重,心潮难平:是呀!华夏凭什么要忍受两百年一次的入侵、涂炭?凭什么要把那些地方留给入侵者生息?凭什么不把那些地方变成华夏铁骑的牧场、永除后患?

    “圣上,以后打败了漠南漠北的敌人,无论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漠南漠北真正经营起来,不能假手于人,所谓羁縻,不过是一时安逸而已。”卢象昇举手说道。

    “便是如此。”王战重重的一劈掌。“你们知道吗?华夏历朝强盛之时,华夏的大军都是天下最强的。就拿匈奴来说,从秦至汉,他们断断续续猖狂了几百年,可是等到汉军封狼居胥、饮马北海、勒石燕然、打得他们仓惶西逃的时候,他们根本连头都不敢再回,一路向西,逃窜万里。结果西逃的匈奴就凭剩下的那部分残军就打垮了一个个西方诸候国,也就是现在老百姓俗称的红毛夷那边的人,把这些西夷吓得世世代代流传黄祸的传说,说匈奴的头领是‘也赫瓦之鞭’,是被他们信的那个叫做也赫瓦的神派来鞭打惩罚他们的。看见没有,汉军的手下败将把他们打得太狠了,居然被他们当做神罚。你们想想,照这样说,汉军岂不是就是神?”

    看着众将,王战又适时地跟上了一剂强心针。

    “哈......”听了王战的话,众将哄然笑出了声,满桂更是拍案叫好。堂上众将人人都是心潮澎湃、自豪无比。

    “圣上,咱们也要这样吧?”刘铁柱两眼放光,满怀希望的问道。

    众将听得刘铁柱的问话立刻迅速的静了下来,都目光炯炯的盯着皇帝。

    “当然要这样,而且我们要做得更好,一劳永逸的解决边患。我们打出了神一样的胜仗,却因为一点寒冷就不肯用心去经营,那样的蠢事,朕不干。朕要带领你们,一劳永逸的解决华夏北方的边患,永久的解决。神一样的华夏天兵,不必再让着谁,不欺负他们、公平对待就不错了。”

    迎着手下众将的灼热目光,王战手势如挥舞的铁锤。

    “嘿......”听了皇帝的话,刘铁柱等将领都是激动不已:跟着圣上,就是提气,将来不愁没有大功可立。

    卢象昇更是激动得面色泛红、双拳紧握。他平日常怀忧国之思,这些年每每听闻边事都是叹息不已,早有投笔从戎之心,为此每日里用百斤大刀苦练不辍,今日听到这至理名言,正正撞中了心怀。

    “还有,文臣武将总说塞外、边镇,那你们知道大汉朝的边塞在那里吗?”王战再接上一把火。

    “圣上,不就是长城吗?”满桂纳闷地问道。

    “长城在哪里?”

    “长城在哪里?”满桂有些发懵,众将也面面相觑:长城不就在长城那里、不就是九边长城吗?可皇帝如此问,显然是有与众人想的不一样的地方,难道......

    王战缓缓地扫视了一圈手下的将士:

    “朕告诉你们,大汉朝汉武大帝的长城,已经是修在了阴山之北。卫青、霍去病远征大漠进行漠北之战,彻底打垮了抢掠骚扰中原几百年的匈奴,从此‘匈奴远遁,而漠南无王庭’,此后汉武大帝令光禄勋徐自修新长城,所以这新长城也被称为光禄塞。这被称为光禄塞的新长城,向北,紧邻戈壁大漠,囊括了阴山;向西,一直修建到了河套西北方向千里之外的尚德山,比秦长城大大的向北推进、向西延伸了,真正的将阴山、漠南全部囊括在内,居延海、酒泉、敦煌都在此长城之内,大汉接受匈奴投降的受降城也是在这武帝长城一线。整个水草丰美、出产良马的河套、陇西更是不在话下。”

    随着皇帝的解说,教鞭在地图上缓缓滑过。划过的轨迹已经远离了图上大曌的深红。

    “据说,汉军的范夫人城已经跨越了戈壁大漠,深入了漠北,真是令人神往啊......”讲解间,王战有些出神。

    “原来是这样......”

    满桂等人也都怔怔的出神。

    “如今,我大曌却连汉武帝的朔方城都已不在手中,更不用说五原和云中了。”半晌,王战又点了点河套地区,震醒了沉浸于对前辈怀想中的众将。

    “居然还在太行山上修了什么内三关,居庸关,紫荆关,倒马关,此三关简直是军人之耻。”王战教鞭继续移动,又点了点现在大曌的长城要隘,令众武将一口闷气憋在了心头。

    经皇帝一番讲解,谁都看得出来,这所谓内三关不过是再一次体现出了防线的南移、退缩。之所以说这内三关重要,不过是因为这三关离京城越来越近,越过三关就是京畿腹地,一国之腹心。把边关建到离一国腹心这么近的地方,可不就是军人之耻?

    汉武大帝宏图,卫霍万里英风,让他们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可在这种不能自拔的怀想中,大曌边镇的一再南缩又让他们的心加倍的灼烧般刺痛。一时间,众将心如火烧,耻辱感如同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