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丁卯之变.逼迫 2

    “大汗,微臣有话说。”霍尔格话音方落,范文程郑重其事的向红歹施了一礼。

    “讲。”

    “微臣以为,我大金此次有三必胜。”

    “其一,士子乡绅、文武百官本是国家柱石,曌国小皇帝却倒行逆施、贪财无度,让士子乡绅、文武百官尽皆缴纳税赋,已是不得人心,百官心怀怨念。大汗却优待读书人,此人心向背不同。”

    “其二,就算曌国小皇帝真的练兵有方,可是他训练过的人却都远离京城千里,孙祖寿和尤世禄在陕西,满桂在锦州,远水难救近火。大汗却恰于此时出其不意突破喜峰口,距曌国京城不过三百里,旦夕即至,比孙祖寿、满桂等要近得多,孙祖寿、满桂之辈即令赶到也是疲惫之师,此大军远近劳逸不同。”

    “其三,小皇帝把京城的大炮全部调到宁、锦更是愚蠢,他以为我们就只能攻打宁锦,此举却使得曌国京城空虚。京城附近的官兵则久违征战,武力废弛,且多被曌国贪官吞没军饷,士气低落、胆小如鼠。曌国小皇帝身处如此空虚之京城,身边环绕皆丧胆之辈,大汗则举倾国之力而来,更身处大军之中而令大金勇士士气高涨,此大军虚实、士气战力不同。”

    “如今我大军直逼曌国京城,在此三不同之下,若真将小皇帝吓得逃跑,就算这些能战之人敢回来,也是一盘散沙,且是远路疲惫之师,必定会被我大金勇士各个击破。即使小皇帝不跑,我大军只需扫荡京城周围,全力打援,曌国也还是会士气尽丧,此三不同既为大汗三必胜之理。以此观之,大汗突袭喜峰口、进逼曌国京城之举实为神来之笔”

    范文程不疾不徐地将敌我之形势与胜负之数娓娓道来,听得诸贝极列目光闪动。但惊讶佩服之中明显夹杂着鄙夷,尤以孟固尔泰、阿米恩和霍尔格为甚:这个尼堪奴才,居然如此算计自己的祖地母国,果然是天生的奴才。

    他们越想越是如此,脸上不知不觉中就挂上了些鄙夷的笑容。不过红歹听了范文程的分析却是心情大好,范文程的三必胜令他信心无限,忍不住开怀大笑。

    “哈哈哈......好一个三必胜,好一个神来之笔,哈哈哈哈.......”

    ......

    “圣上,还请速速调兵啊。”

    皇极殿上,对遵化等各城武将和奴酋红歹的骂声稍歇,立刻便有大臣郑重提出了调兵勤王之议。

    “朕有亲自训练的精兵......京营不是也有十二万大军吗?火铳火炮无数,何来调兵之议?”话到半途,王战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恶趣味,决定恶心一下勋贵和文臣,于是便提起了京营。

    “呃......”群臣勋贵一时讷讷。

    由于保密措施的严格,对于王战的精兵,绝大多数人只是听说,并未亲眼见到,几位尚书阁老也只见到过五千新军,虽然承认精锐,但毕竟王战为了保密,第二次扩军的时候都是打着招工干活的名义,在晚上分散着一小队一小队的回到万岁山,他们仍然以为皇帝只有五千新军。

    除了孙承宗和毕懋康,没人见到过两万七千新军的全貌。最近一个多月内见到新军的只有诸藩王,还只是见到了五千人规模的演习。而这些藩王看完演习之后就被王战晾在一边,还派了许多新军封闭居住了——王战也没心思再对他们多做震慑,晾在那让他们自己吓自己。

    因此,在信息不足的情况下,东金军在大臣和诸王的心中还是太强了。尤其现在是奴酋红歹亲统十三万大军,没人以为皇帝的那点新军真能力挽狂澜。

    倒是这种封闭居住的情况确实弄得诸藩王越来越胆颤心惊,都以为皇帝要不念亲情谋财害命了,拼命的想求见皇帝,想告诉皇上他们愿意入股。

    可惜王战却一直没再见他们。

    至于京营,大家心知肚明,军饷是不能少拨的,打仗是不能指望的。不是士卒的军饷不能少,是上上下下有权力伸手分润的各级官员不让少。

    此时面对红歹亲统的十三万大军,他们怎么敢指望京营?这可是关乎自己的身家性命。

    “圣上,京营实不堪战,老弱病残充斥,多有虚名冒饷,徒耗民脂民膏。能上城值守已是勉强,出战必败无疑。”李邦华出班施礼,须发戟张,声如洪钟。说出的话语实实在在,自然也实实在在地招人厌。

    “启奏圣上,东奴诡诈,此次居然选了喜峰口,距京师不过三百里,实在是太近了,还是多调一些大军勤王为妥。”英国公张惟贤终于找出一个说得出的理由,没有与李邦华去正面辩驳。

    王战笑了笑,“喜峰口确实很近。”

    见到皇帝不咸不淡的笑容,接下来的说辞瞬间全都憋回了肚子里,张惟贤面色有些讪然的退回朝班。

    嚷嚷着调兵的众大臣也不吭声了。

    看着他们,王战仿佛神游天外。他实在是不能理解某些文官的想法。

    时时刻刻自以为掌握着宇宙天地间的真理,时时处处瞧不起武将,事到临头却又畏敌如虎,只想逃避推卸,只想把全大曌的军队都调来保护自己;而这些勋贵呢?要军饷比谁都积极,还动不动以哗变相威胁,一到打仗的时候要么蒙混、要么就死皮赖脸的自承无能。就极少有人能想到:如果国破了,家如何能够得保?

    贪渎军饷的眼前之利就生生的盖过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盖过了亿万百姓的性命、盖过了家、国、华夏本为一体的长久之利。

    对于红歹选择喜峰口一线,他也并不奇怪。彼世崇祯二年己巳之变,红歹选择的就是这条路线,在他看来,从军事和地理上来说这都是必然选择。

    军事上,自萨尔浒之后,东金压过北虏鞑塔尔成为首要威胁,来自辽东的军事压力与日俱增,统筹山海关到居庸关防务的蓟辽总督便不再坐镇密云,改为坐镇山海,蓟镇兵力大量调向山海关,导致蓟镇喜峰口一带兵力日渐薄弱。蓟辽总督王之臣就曾上奏疏:“蓟镇军士,年来虚耗于援辽,逃亡于粮薄,精锐几空。”

    这种兵力虚弱的情况,以大曌几近于无的保密意识,以东金蛮子城对大曌商人、官员、穷苦百姓和地痞无赖的收买、渗透,红歹不可能不知道,喜峰口自然会成为红歹眼中的奇袭必经之路。

    往日里北虏入寇不过是抢了就走,除了土木之变和庚戌之变曾经逼近京城,大多数时候凭其皮袍弓箭的战力也难以深入,所以这种薄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东金的战力远胜北虏,发展到现在已经是六万大军刀矛精良,十万副铠甲装满府库,否则也不能横扫草原鞑塔尔诸部。面对这样的东金,此刻这弱点自然就变成了大隐患。而且这弱点背后就是不足三百里的大曌京城,周围尽是利于骑兵驰骋的大平原,无论是对于贪婪的强盗还是对于意图打击敌国士气、竖立自身威望的军事首领,都有着极大的诱惑。

    地理上,喜峰口这一段正是滦河穿越长城的位置,喜峰口外的滦河谷地虽远不能和华北大平原比,但在燕山山脉之中,绝对是少有的山间平原,尤其是在滦河与宽河汇合后接近长城的这一片谷地,足以展开数十万大军。御史潘云翼既曾上奏疏:“至于喜峰诸口,言之殊可寒心。夫喜峰一口,可通万骑,夏秋时河水做金汤,冬来冻结,即无所恃”。

    若是不愿强攻宁锦,喜峰口长城这里就是自然地势上的必然选择,而且一旦越过喜峰口,距京师比宁锦要近上七成以上,更无山海关中途阻路。

    而在这种对于东金来说十分有利的位置选择基础上,王战又额外增加了压力,形成了逼迫之势:

    北方大旱,加上五月份宁锦大捷时的坚壁清野又让红歹一无所获,到了现在,东金控制下的辽东粮价飞涨,一斗米八两银,一石米八十两!就这还有价无市。东金饭碗的压力已经是沉重如山。若是再抢不到粮食,这个冬天就是东金各部族的生死大限。

    彼世渡过这生死大限,他们靠的就是晋商,王战却在此时将做口外生意的晋商连根拔起,断了关内向关外的粮食运输,又将经过自己整肃训练且派驻了镇抚官、宣导官的满桂大军派驻锦州,连少量走私都阻住了,这是人为营造饭碗上的沉重压力,在东金空空的饭碗里又倒满了绝望。

    宁锦大捷后,大张旗鼓的将京城重炮全部调至宁锦,改造宁锦城墙、增设大量利于杀伤攻城敌军的马面,则形成了必须彻底放弃强攻宁锦、绕道入口的选择压力。

    同时,向宁锦全力调炮这种举动又造就了大曌京城空虚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诱惑。

    有五将冲阵在前,复有皇帝大练精兵、调集全国军器工匠进京造甲铸炮,这些消息被传到红歹的耳中,又营造了未来军事实力上的压力。

    当日在朝堂上故意将今年练兵的额度往少了说、将造甲铸炮的速度往慢了说,而将明年的练兵额度和制造速度说得极具威胁,这又营造了时机上的压力,予红歹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之感。

    举族饿死的危机,空虚的大曌京城带来的诱惑,稍纵即逝的用兵时机,所有这些,令红歹形成了几乎是必然的考虑结果:必须动手,必须尽快动手,绕过宁锦、走喜峰口侵入大曌腹地来动手。

    红歹的判断非常正确,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种判断的基础是曌国小皇帝故意提供给他的。

    ......

    “以战迫和?”收回神游一样的心绪和目光,看着红歹的那封所谓“国书”,王战心中暗笑:你急于立威,却不知朕也急呀。你想借此次奇袭大曌京城撼动大曌朝野的信心士气,逼迫朕承认你为一国,逼迫大曌割地赔款,换得东金发展壮大的时机,却不知道,你自以为看破的,正是朕所营造展示给你的;你以为自己主动抓住的,正是朕刻意抛给你的;你破口而入,也正是朕给天下最后的机会。

    “谁为棋子,谁为棋手,总要胜败两分之后才见分晓。朕,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