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丁卯之变.逼迫 1
“哒、哒、哒、......哒、哒、哒、......”
塘报蹄声骤如密雨,边关急报一封封送至京城。
遵化失陷,巡抚自尽!
十月二十六,东奴破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
十月二十七,东奴破长城喜峰口......
十月二十八日,攻占喜峰口内汉儿庄......
十一月初三凌晨,东奴大军进抵遵化。东奴早有内应,收买了遵化城驻守城门的军将士卒,未经城头作战,稍作攻势,不足半个时辰,内应开门献城,东奴顺利进占遵化,巡抚王元雅自尽,接边关警讯后逃至城中的乡民尽落东奴之手。
皇极殿内,群臣手中军书里的内容触目惊心。
若以长城上有名的喜峰口为起点,龙井关在喜峰口西四十二里,洪山口在龙井关西南二十里,大安口在洪山口西偏南五十八里,东西一百二十里的三座长城关隘,十二个时辰内尽皆告破,东金兵分数路,如入无人之境。
靠近长城,京城东北方向的军事重镇,有煤有铁、有军器工坊、有大量火炮和弹药的遵化城,就这么不足半个时辰就落入敌手。
遵化来的军书至此断绝。
可叹王战在五月份宁锦大捷之前还严令各地整修墩台以传递警讯,让老百姓能闻警入城;严令各地整顿军务,严防细作在有警时开门献城。现在却连城带人尽入敌手,乡民聚集而来,东金连下乡搜刮的功夫都省了。
随着各地军书而来的还有一封红歹的国书,言欲与大曌皇帝会盟于大曌京城之下,从此以兄弟相称,两国互市通商,大曌每年再赠送百万岁币予东金。信中言辞文雅,志得意满、威胁逼迫之意却昭然若揭。
接到遵化陷落的消息令群臣为王元雅痛惜,感慨王元雅壮烈殉节、大节无亏之余,纷纷痛骂守城将领无勇无能、不忠不义。看到这封国书,更是一个个义愤填膺,痛骂奴酋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痛惜与痛骂之中,有许多人掩饰不住的惊慌,连连请调四方之兵,凡是他们能想到的,他们都要调来。
痛骂与惊慌之中,似乎还有些其他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总让人觉得与痛骂和惊慌不合,似乎皮骨不一。
王战高高安坐于龙椅之上,看着惊慌失措的那些臣子,神情凝定,似乎若有所思,又似乎与眼前的一切有所疏离。
王战其实并不担心,只因红歹的一切行动都在他意料之中,更在期望之中。唯有遵化这么快失陷令他十分不快。
事实上,如果上下一心坚决死守,哪座城池东金也攻不下来,不用什么大城,一般的小城就行。三丈高的城墙怎么都比铠甲盾车坚固百倍,火铳火炮也比弓箭长矛威力大,从城头向下砸滚木礌石也比爬云梯仰攻城头省力十倍,威力还大,要不然兵法上为何说“攻城为下”?可偏偏东金一次次通过收买内应开门献城得手,而大曌的兵事却屡次在这方面吃亏。内外勾结投降献城的有商人或是前来投奔依附的鞑虏,也有怕死的军人、士绅,铁岭、沈阳、辽阳以至于现在的遵化,概莫如是。一次次的事实看下来,暂且不论贪腐与军饷,只能说此时的大曌,将领太粗糙了,军人太胆怯了,而王元雅这样的巡抚大员,大节不亏,于具体事务上却实在是乏善可陈,尤其是王战这个皇帝已经在宁锦大捷之前就提醒过。
“得诏书,但挂壁么?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王战心中哂笑,对王元雅并无痛惜之意。
在他看来,身为巡抚,从五月至今近半年的时间,城池防务整饬成这副样子,王元雅要么是极其无能,要么是自己也收常例收到手软,自然解决不了粮饷士气的问题。而大曌军人的粮饷待遇被克扣贪墨所导致的士气低落毫无疑问是类似结局的一大原因。
他曾看到过《崇祯长篇》中的记载:“王应豸为蓟门巡抚,务为节省,将哨兵汰其大半......前日即为鼓噪之倡,近日更肆勾引之毒,百年来豢养之兵,不侦敌而反为敌用,岂不深可痛哉!”
一边贪墨军饷,一边裁汰军卒。巨额贪墨之下,为了让军卒不闹事,只能打着节省的名义裁汰兵员——裁汰了自然就不用发军饷了。而这种裁汰,既损失了战力,又给敌人提供了饥饿愤怒的内应。被裁汰的蓟镇哨兵失去了生计,腹中饥火上升,家人嗷嗷待哺,愤恨难平之下,竟成了东金的引路人、开门人。
无论是史书中的大明还是现实中的大曌,王战算是看得清清楚楚。此时官员的通病,只想节流,不愿开源,任何开源之举都被冠以“与民争利”之名。他们节流的目标也首先是皇帝,让皇帝做俭以修身的圣人,却从来不曾冲着自己的常例下手。常例分润拿到手软,飘没贪污贪得习以为常,甚至理直气壮,赈灾粮也好、军饷也罢,无不被大幅度截留,揣入自己的口袋。然后打胜了就说是文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打败了就说是武将无能、贪生怕死,根本不管边塞军人是否缺粮少饷、饥寒交迫、士气低落。
虽然早已有心理准备,知道对大曌官场与士绅的改变只能徐徐图之;虽然东金此番举动就是他暗自追求的结果,但王战还是很不高兴。王战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的同胞变成这样。不愿战、不敢战,最差就是逃跑,但无论如何不该数典忘祖、勾结异族外敌,将千千万万的同胞陷入水火刀兵之中、沦为尸体或奴隶。
思绪中,王战长出一口气。
看着龙椅上镇定如恒、似乎都有些走神的皇帝,群臣也渐渐静了下来。
......
就在皇极殿中群臣一面惋惜他们的同僚王元雅、一面惊惶的张罗调兵的时候,红歹的大帐中也在进行着一场军前议事。
“大汗,袁崇焕已经率军入关,我大军是否暂缓西进,于半途设伏,先消灭袁崇焕的援军以避免遭到东西夹击?”吉尔哈兰提出了稳妥的建议。
“七哥,你如何看?”红歹居高临下地看向阿巴尔泰。
阿巴尔泰的母亲只是侧妃,地位很低,低到在历史中连生卒年月都没有留下,因此阿巴尔泰在兄弟中也一直被瞧不起。已经年近四十,去年才被红歹封为贝极列,之前只是台吉。而同在去年,十四周岁的都尔根和十二周岁的都铎却被封为和硕贝极列,这两个少年还没有任何战功,却比他这个普通贝极列还尊贵了。
“回大汗,他们若是敢来,我大军自然不妨打援,可是我大军入口之后故意放缓行军、放缓攻城以待敌援军,曌军却无人来援,显见是曌国无人敢来。而我大金却不宜迁延时日。曌国人口太多,军兵也多,虽然胆小,但万一他们勤王军聚集起来,互相壮胆,真有人向我大金发起攻击,也是麻烦,所以,微臣以为,接下来还是快速进攻曌国京城。”阿巴尔泰略一沉吟便给出了对策。
“嗯。”红歹阴沉沉一张大脸,不置可否。
对于打仗经验丰富的阿巴尔泰,几大贝极列一直是既要用又要踩。
少顷,红歹稳坐案后,拍板定策,“袁崇焕麾下能战者不过祖大寿一人,连同其他人的骑兵也不过近万人,本就不足为虑。上次在宁锦,他们近两万骑兵也不敢回头与我大军一战,何况如今孙祖寿、尤世禄、尤世威俱在陕西平叛,千里之外军令传递,大军驰援,非二十天难以达成。满桂亦在锦州,即令与袁崇焕汇合亦不足为虑,无需刻意缓进设伏。”
言辞虽不同,实际却是阿巴尔泰的意见,做出的结论不过是换了套言辞,但是对阿巴尔泰却并无一字赞许。
阿巴尔泰对此也是心知肚明。谁让自己的母族不长脸呢,心中愤愤也只能是心中愤愤。
“大汗,迁安、永平、滦州俱有曌国军队,不可不防。”萨哈里安与吉尔哈兰一样,也主张稳妥一些。
“哈哈哈哈......那些人更不足为惧。刚才不还说他们无人敢出兵来援吗?曌国军队精锐俱在山海关以外,有山海关在,关内的这些废物尼堪都安逸惯了,除了吃空饷,他们还会上马打仗吗?若是我们有空回师东向,他们只会望风而降。我们从破口到取得遵化,中间给这些尼堪留了足足七天时间,他们有哪一城敢派出援军?我大金勇士想打援也没得打。”霍尔格狂笑放言:
“我看,我大金勇士只管向大曌京城进发,若是有人敢拦截,我们就杀光他们,若是无人敢出击,我们就抢光京城周围,让曌国小皇帝丢尽脸面。”
为人治政且不论,霍尔格行军作战还是称职的,对战场动向了然于心,几句话的策略简单却不失有效。
不过,他这些年面对大曌屡战屡胜虽也打出了信心,但他仍然没想过攻下曌国京城,在他自己也不曾注意的心底,曌国仍然是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咬下一块肉已经习以为常,咬死却是无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