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丁卯之变.苛责 2

    王战也觉得有些讽刺

    放在几个月前,魏忠贤东厂的威名深入民间,哪有人敢如此议论?现在倒好,自己几个月的作为下来,民智略略开启了一些,而魏忠贤越来越低调,酒楼街巷之中的党争言语反倒多了起来。别说是否针对自己的新政,单是在此时指责前线作战之人就十分误国。

    放下弹劾奏章,看了看阶下的张惟贤,王战还是没有表态。

    孙承宗、毕懋康也没有说什么。

    孙承宗与皇帝接触的最多,不上朝的时候不是在万岁山就是在京西大校场,几个月下来连面色都明显的晒黑了许多,清楚的知道如今皇帝手里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也知道皇帝将保密重视到了何等程度,如今东奴入寇已经二十几天,皇帝仍然丝毫不露,他虽不知为何,却也猜得到皇帝一定有所谋划,自然也不会张扬泄密。

    看着无声的皇帝,大殿上渐渐静了下来。

    大殿上的静默让邓文明有些不自在。

    张惟贤则有些疑惑:皇帝既不说赞同卫国公邓文明,也不说反对,没有一句话,将邓文明晾在了这里,却总是把眼神放在自己身上,这是何意?

    其实王战不是有意晾着邓文明,而是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前世今生,王战对他几乎都没什么印象,除了一些坏印象。

    对于张惟贤,只知道史书中他在彼世崇祯之初有个拥立之功,而在此世天启之初将“自己”抬到乾清宫继位,于前后承继、易生动荡之时有些决断,但除此之外在朝政上再无什么建树,基本是富贵闲人。“自己”也一直念着他的忠心,使其在党争之中巍然不动,毫发无伤。这几个月自己练兵造炮,改革田赋,重塑朝廷体制,也没见这位执掌着京营的武勋有什么积极主动反应,可见不是个有眼力、有远见的。

    当此大战在即,邓文明居然跳出来指责袁崇焕,王战想看看有没有张惟贤的意思,毕竟京城之外良田最多、损失也最大的国公就是他。

    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袁崇焕没有紧追后金大军,彼世曾经有人认为袁崇焕制造了己巳之变。王战对此是绝对不相信的。袁崇焕曾经上书:“臣在宁远,敌必不得越关而西。蓟门单弱,宜宿重兵”。袁崇焕还另有一封奏疏,说得更直白:“惟蓟门凌京肩背,而兵力不加,万一夷为向导,通奴入犯,祸有不可知者。”

    两封奏疏提醒的已经很清楚了,王战不知道崇祯为什么没有在意,或者可能是在意却无力:没有钱粮发军饷、置军械,发出去的那些也根本不受控制,被贪墨一空。朝堂上除了大而无当的空话,什么具体有效的决策都定不下来,一切终究都是空话。

    最直接的,袁崇焕在宁远和天聪汗黄台吉的老爹天命汗拼命,将其炮轰而死,终结了天命汗的“天命”,怎么可能再与他儿子黄台吉勾结?

    所以,王战是不信袁崇焕通敌卖国的。

    不过现在王战想想就想笑,得意地笑:彼世的己巳之变不是袁崇焕制造的,眼前的丁卯之变可是自己亲手制造。调炮宁锦,增强宁锦的时候令京城空虚,大张旗鼓地说调集全国工匠铸炮制甲,大练精兵,拔起晋商、断粮辽东,更在得了晋商的脏银钱粮之后说要扩大新军,终于把红歹这个狡猾的狐狸逼得提前动手,将己巳之变生生逼成了丁卯之变。

    不过他觉得叫丁卯决战更好,有自己在,不会有什么恶变了,只有一场改变局势的大战役、大决战。

    除了遵化、三屯营诸城投降的这么快,一切都在王战意料之中。他是真没想到,有了宁锦之战前的提醒,现在各城还能是这个结果。

    “圣上......”越站越别扭的邓文明还是忍不住了。

    “好了,袁崇焕并非畏敌避战,他之所行,皆合朕意。”

    王战淡淡的话语令群臣愕然。

    “圣上,前后二十天,遵化、三屯、蓟州、通州,连连失陷,袁崇焕未曾派出一兵一卒予以阻截,难逃罪责。更与东奴齐头并进向京城逼近,居心难测,这怎能合圣上之意?”工部尚书崔呈秀义愤填膺。

    崔成秀对于自己没能成为兵部尚书一直是耿耿于怀,但是见到皇帝“天启”之后的作为、决断,心中寒意日甚,一直不敢多言。

    不过人就是这样,本性惯于自我安慰。皇帝迟迟没有对任何人动手,他的戒惧之心便一点点淡了,侥幸之心随之渐起。尤其是前段时间的一系列弹劾,皇帝对他们这些人没有任何动作,连言语申斥都没有,所以又觉得皇帝未必一定会如何,说不定自己还能有点机会。今日眼见既有勋贵奏疏,复有御史跟进,他终究是没能忍住,摆出一副忠臣义士的样子,顺势给袁崇焕烧上一把火。

    “朕还没急着动手,你倒是生怕朕忘了你,还敢如此,真是利令智昏、死不改悔!”听得崔呈秀之言,王战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心中暗暗冷笑。

    “各城自有守军将领、自有县令、府尹、巡抚,更有朕五月提醒在前。东奴历来不善攻城,只要他们稍加用心便可保城池无恙,如今献城的献城、投降的投降,三丈城墙如同废纸,与袁崇焕何干?”王战不疾不徐的说道。

    “圣上,城守之文武自有其责,然袁崇焕所率骑兵过万,更有满桂、祖大寿这样的猛将在手,却不肯派人驰援,他难辞其罪。”未等崔呈秀说话,给事中李恒茂的声音响起,且越发的慷慨激昂、响彻大殿,简直有以头触柱、以性命匡正皇帝的架势。

    崔呈秀却在李恒茂说话的时候偷瞄了一眼皇帝,没再做声。

    “朕来问你,宁锦大捷之时的坚壁清野做的如何?”看着李恒茂,王战心中愈发冷笑。他知道,此人是崔呈秀的死党。

    “回圣上,宁锦做得甚好,人畜无失,令东奴一无所得。”

    “那为何王元雅之辈连城都守不住?他们的大炮朕可未曾调走,遵化自产石炭、钢铁,弹药充足,还有朕五月份的提醒在前。”

    “王元雅......实属无能,辜负圣恩,可袁崇焕终究是未曾派出援兵。”李恒茂回答的有些迟疑了。

    “大曌那么多的城池,长城上那么多的关隘,是不是都要袁崇焕去驰援呐?大曌便只有一个袁崇焕,其他人难道都是废物?朝廷的俸禄难道都给了袁崇焕一个人?”王战的语气越来越讥讽。“能打的就要活活累死,不能打的照样一文不少的拿俸禄,这是何道理?”

    “一有事就说驰援,那朕再问你,你可知东奴破口之后为何行动迟缓,区区几十里路居然走了七天,直到本月初三才走到遵化?”

    “......微臣不知。”李恒茂额头见汗。

    “你不知?你不知便敢横加指责、夸夸其谈?几十里路走七天,东奴就是在给蠢人时间,就是在等着蠢人分兵救援,他们好围点打援。”王战越说越怒,“派兵救援,必然是疾行,疾行便只能是骑兵,袁崇焕有多少骑兵?连满桂都算上,全派去不过八千,如果只派祖大寿去遵化,那就只有四千,四千对十万,是救援还是送死?当年萨尔浒分兵是什么结果?大曌有多少好儿郎就是死于你这种愚蠢?嗯?”

    与彼世不同的是,赵率教此时在京城受训,自然没有率四千骑兵被袁崇焕派去遵化、更没有被伏击致死。而从锦州返回的满桂也没有成为赵率教的替代角色,袁崇焕既没有令他驰援、也没有令他阻击,反倒是从关外和袁崇焕先后返回,直达德胜门。此种军略原因有二,一是在京城受训之时,无论是袁崇焕还是满桂,都已经被皇帝带领着分析了诸般战例,包括围点打援,更将皇帝说的几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间,皇帝当时说,“那位教谕的书告诉朕:兵力、军械都不如人时,要记住四句话,‘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二是在接到的内阁拟就的圣旨之外,还有皇帝的秘密口谕:示敌以弱,不要分兵。

    “圣上恕罪,微臣知错。”眼见皇帝声色俱厉,崔呈秀也不再开言,李恒茂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

    “没有切肤之痛,你们是难以知错的。来人,将他们都拖出去,打三十廷杖。朕不想打杀你们,但你们要记住朕说过的话,那已经是国朝的规矩:文臣不得干预军事,武臣不得干预民政。”

    “谢圣上宽宥。”崔呈秀几人不敢再多说什么,叩首谢恩,领了廷杖。

    新军锦衣卫迅速走上前来,将崔呈秀、李恒茂几人架了出去。群臣也没人敢出面求情,此时他们终于开始正视皇帝关于军政和民政的规矩。

    “刘若愚。”

    “老奴在。”刘若愚连忙应声

    “近日皇曌时报虽不能发往城外,该印还是要印,战后还是要发到全国各地,这件事情要记述得清清楚楚,让百姓明道理、知是非。”

    “老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