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丁卯之变.亲征.君王死社稷
“圣上不可呀!圣上万金之躯,亿万黎民之首,怎能轻易亲征?土木之变不远呐,圣上......如今东奴之凶残更胜当年沃亦剌,圣上不可不察也......”霍维华抢在所有人前面,抢步跪地上奏,声音颤抖,涕泪交流。
“圣上不可呀......”
皇极殿上,大部分朝臣都跪了下来,恳求皇帝不要出城亲征。
群臣还没有从崔呈秀这个工部尚书、修建三殿的大功臣、魏忠贤的亲信骤然间被打廷杖中琢磨出什么来,王战就宣布要带兵出战,御驾亲征,朝臣震惊之下泣血谏阻。
比较奇异的是,一片哭喊谏阻声中,阁老中的孙承宗和尚书中的毕懋康都没有跪下恳求。
喧闹半晌,跪地叩首的大臣们抬起头来之后,渐渐也注意到了这种情况,心中不免疑惑,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好啦,诸位爱卿不必担心,好像朕出征就必败一样。太祖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成祖五征漠北、纵横大漠,成化年间还能犁庭扫穴,怎么到了朕这里就不行了?难道,朕在你们心里不如几位祖宗?”王战一面安抚着群臣,一面甩出了大帽子。
群臣哪敢接这样的话,一时嗫嚅难言。
“圣上近几个月所言所行,可称圣明,然治国非一日之功,圣上所行终究时日太短,恐难见功,故而微臣等才不愿圣上御驾亲征,非是以为圣上不如二祖。若圣上觉得所练精兵确实堪用,不妨选一将领,将精兵交予其指挥,既可发挥精兵之力,又可避免亲征之弊,一举两得。”在众人难言之时,还是刘宗周这个耿介之人出班进言,所说也合情合理,并不一味邀名卖直式的指责。
“诸位爱卿请起。刘爱卿所言自有道理,拳拳之心朕亦明了。然,此事非朕不可。”王战面色如春风,意态如磐石。
此世此时,几个月来明里暗里的诸多作为才形成今天这种局面,王战怎么会放过机会?对于他来说,这可不单单是一场消灭外敌的战役,更是起点。
“圣上,若圣上真有精兵,只需主之以良将,自可击败东奴,何必非要圣上亲征?”刘宗周还是不愿放弃,继续劝说皇帝。
“朕之亲征,非是一时意气,而是为国家长远计。”王战神情严肃,“成祖定都燕京,立意便是天子守国门,为后世子孙垂范。然自土木之变,国朝日渐暗弱,百姓屡遭涂炭,固步自封之心日盛,进取之心不复,君臣皆不肖先祖。朕不敢非议列祖列宗,然朕虽不才,却愿效先祖,外敌来袭,朕当披坚执锐、亲率华夏儿郎痛击之,朕这几个月与战士们同食同训便是为了今日。朕若不能胜,仍愿效法先祖,为后世子孙另行垂范。”
听到皇帝说“君臣皆不肖先祖”,殿上群臣都有些面色惭然。
“不知圣上要如何另行垂范?”刘宗周肃容施礼。殿上群臣也神情郑重,皆感皇帝恐有惊人之语。
“君、王、死、社、稷!”王战一字一顿。
“君王死社稷?!”
殿上群臣震得呆若木鸡。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半晌,许多回过神来的大臣在口中心中喃喃自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无论如何,此事不可行。圣上,兵凶战危,刀枪无眼,若有万一便是社稷动荡——”从震惊中醒过来的袁可立抢步上前,全然忘了礼数,须发震颤,瞠目而言。
“若有万一,另立新君。”王战斩钉截铁,没等袁可立说完便把话抢了过来。
殿上再次鸦雀无声。
......
“啊?另立新君?”
“圣上为何执意亲征?”
“圣上此行,实乃置江山社稷于不顾,稍一不慎便陷天下百姓于刀兵水火,请圣上三思。”
“圣上,臣不敢非议先皇,然圣上今日一意孤行,臣不得不冒死进言,圣上,武宗先皇并非值得效法之天子啊......”
寂静过后,群臣大哗。
“诸位大人,何妨听听圣上——”群臣反对的声浪中,孙承宗上前一步,转过身来大声说道。
“孙承宗、毕懋康,定然是你们这些武人鼓动圣上,你们一味逢迎上意,置圣上安危于不顾,你们本也是读圣贤书之人,你们......”刘宗周猛然想起一直不曾规劝圣上的孙承宗、毕懋康,胸如擂鼓,戟指相向。
“逢迎上意,见风使舵。”
“对,这二人难辞其咎。”
皇极殿上一时群情汹汹。
......
孙承宗、毕懋康相视苦笑。
“众位爱卿静一静,众位爱卿无需多疑,刘爱卿亦不必如此,老师他们并不知道朕要亲征。”眼见殿上群情,王战连忙替孙承宗出面解释,“诸位爱卿,你们也不必如此担忧,朕欲为后世垂范,欲开创华夏新风,首先还是要打胜仗,不是去送死,否则朕之所谋不是成了一场空?”
“可是圣上,战阵之上,祸福实在难测。圣上还请三思呀。”李邦华忧心忡忡。
如今眼见圣上勤政爱民,励精图治,重订田赋、免除徭役、更定体制、节省后宫靡费、裁汰太监宫女、练兵制器,所行种种皆切中国朝时弊,李邦华、袁可立都庆幸自己遇到了明君,每日里精力十足地考核招收都察院人手,协同洪常洁按皇帝的要求加以培训,只盼着南、北都察院能早日正式成立、匡扶社稷,怎能愿意皇帝在此时冒着战阵之险御驾亲征?
“诸位爱卿若是实在担心,不妨拭目以待,朕今晚就会调兵入城,诸位爱卿到时候可以到万岁山看一看,朕相信,诸位爱卿看到了就可以放心了。”
“今晚调兵入城?”群臣面面相觑。
大军这么快到京城了?
“圣上,不知是哪只大军赶到了?”刘宗周问道。
“所有大军都到了,爱卿今晚自知。”王战并没有十分正面的回答。
听到皇帝说“所有大军都到了”,群臣眼中,皇帝的笑容有了几分神秘之感。
“圣上,历来大军不可入京城,只可驻扎于城外,圣上今欲调兵进城,不但不合法度,此例一开,即便今日不会危及圣上,亦恐危及后世,圣上不可不察。”听闻调大军进城,李国普也不纠结于是哪只军伍这么快,首先进言反对大军进城,其余大臣也随之警醒过来,纷纷跟进。
“诸位爱卿不必担忧,若无朕之旨意,大军自然不能进城,便是擅离信地亦是死罪,今后亦是如此。然朕既下旨调兵,却又担心所调之兵,实在是与国家干城离心之举。”王战和缓的解释道,随之反问:
“诸位爱卿不妨再想一想,若我大军真的在野战中屡战屡败,若东奴真的势如破竹、兵临城下,到时候朝廷真的还不允许大军登城驻守吗?”
众文臣一时难答,殿上武臣听了皇帝的话却是俱感暖心,只觉得皇帝真是视将士如腹心。
“圣上,事有万一。圣上如今免徭薄赋,国家兴盛指日可待,圣上当图长远,不当图一时之快,圣上实无亲征之必要。臣虽不通兵事,然亦非一无所知,臣早就听过,今之东奴,实类宋之女真,悍勇异常,满万不可敌。臣,反对圣上亲征。”黄立极不再纠缠是否允许大军进城,而是揪住根本,明确出言谏阻,反对皇帝出征。
虽然见过皇帝的新军,可是由于王战新军保密制度的强有力,黄立极并没见过王战的新式大炮,也不知道后来皇帝扩军的兵力,更不知道这个战斗力体系究竟有多大的威力。即使知道,他仍然不觉得面对十万鞑虏,皇帝的新军有必胜的把握,十年以来,东奴的凶名太盛了,平手敢想,面对十多万鞑虏取得一场大胜,没人敢想,根本不存在这个心理优势。所以他也不觉得皇帝有任何亲征的必要。
“臣附议。”
“臣附议。”李国普、袁可立等仍然不肯放弃,群臣纷纷附议规劝。
“此事不必再议,朕早就说过了,文臣不得干预军政。而且诸位爱卿不妨想想,老师和毕懋康最了解朕的新军,他们事先并不知道朕要亲征,但他们听到朕说亲征之后为什么不担心?几位阁老,你们也见过朕最早的一批新军,你们虽也反对朕亲征,却也没有像他们这么担心,这是为何?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朕练的兵很厉害?”
“再者,既然满万不可敌,那李成梁活着的时候东奴怎么不敢造反?往前说,洪武二十八年,周兴、张玉出征辽东与东北,他们的祖宗怎么不敢说满万不可敌?怎么不一路打我几路?还不是望风而逃;更远的,金兀术面对岳飞、韩世忠的时候他们还敢说满万不可敌吗?这句话,不过是东奴放出来乱我军心的欺人大言罢了。我大曌军人若是真信了,那才是丧尽了军心士气,必定屡战屡败。李成梁没了,东奴也没有变成天兵天将,穿着用着的也还是同样的铠甲兵器,他们并没有陡然变强,所以,不是他们满万不可敌,而是我们变弱了。而朕今日所练之兵却不再是弱旅,而是强兵。”
王战不打算解释太多了,对于群臣、朝野对东金习惯性的恐惧,直接道出了其中的根本。
“圣上,圣上所练之兵,微臣平生未见有过之者。圣上言满万不可敌与李成梁之矛盾处,臣亦以为有理,然......微臣还是反对圣上亲征。”黄立极听了皇帝的话,略一沉吟,还是深施一礼,坚决反对皇帝亲征。
黄立极虽反对的坚决,但是听了王战和黄立极的话,群臣却不由得都向孙承宗、毕懋康以及黄立极等阁老看去,这才发现,这几人确实没有像自己那么激动。
“黄爱卿,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不是从小习武的武将世家子弟,所以朕不会骑马冲阵,但朕是大军统帅,这些新军又是朕亲手训练出来的,他们第一次上阵,朕要与他们在一起,朕要在军阵当中指挥他们,朕要在殊死战斗中为他们指出一条生路。”王战温言告诉群臣,自己不会好大喜功的冲阵,同时也斩钉截铁的表明自己必须临阵指挥:
“再者,当此国家危难之时,朕也应该去,朕不能白吃白穿百姓供养的衣食。老百姓都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朕享受着万民最多的供养,理应为万民做得最多。国朝百年腐朽,民困兵疲,当此危难之时,朕理应带领初成的新军为万民出征。”
听到皇帝说“不能白吃白穿百姓供养的衣食”,群臣无不动容,皇帝的责任感扑面而来。
整天说尔俸尔禄、民膏民脂,谁真的想想自己为国家百姓做了多少事了?想的多数都是哪里是肥缺,叹息的都是“命运低、得三西”,今日,皇帝却决定亲征了。
“朕最后说一遍,朕是要去打胜仗,不是去送死,若是朕真的败了,那便是朕真的不如二祖。二祖可以横扫曾经覆压万里的鞑塔尔伪朝,朕却不能打败辽东一隅的渔猎野人,那时,诸位爱卿担心的也不应该是朕,而是大曌的皇帝为何一代不如一代?这才是诸位爱卿作为臣子应该深思的。”王战缓缓扫视着群臣,左手轻轻抚上腰间龙头形状的剑锷,语气虽柔,目光却愈发坚定。
群臣不知再说什么好,皇帝话中的责任感令他们震撼,皇帝在真正的躬行“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想要看朕的新军,今晚到万岁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