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丁卯之变.骄敌 2

    “圣上。”金龙指挥车旁,卢象昇、孙祖寿、尤世威、满桂、赵率教、姬重山、姚广道、姚开江、燕赵、扈敬贤、褚宪章等将领再次围了上来,袁崇焕、毕懋康等人则还保持着一些文人的风度,随在众将身后,众将中满桂明显满脸兴奋之色。

    京城到西安路途两千里,单骑信使去、两万大军回,从信使出京开始算,军纪严明的精锐也至少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到京城,孙祖寿、尤世威为什么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去陕西。

    在西山举行了成军仪式之后,王战让他们又回到了西苑,然后明面上派他们去陕西协助尤世禄剿灭造反,让他们黄昏出城,大张旗鼓地说是去陕西,实际上是在黑天之后又回去了京西矮城大校场,一直秘密驻扎在那里,每日封闭操练,休沐亦在营中。休沐时利用拳脚、骑射比赛和枣核球比赛消耗精力、调节情绪,再有宣导官的宣讲和交流,这些大军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京西大校场,满朝大臣无人知晓,都以为他们在陕西。调动他们回京勤王的圣旨也是被秘密送到了京西。

    今天的大阵中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他们的旗帜,他们麾下的步卒士兵都在城墙上下,他们的骑兵和卢象昇的骑兵、祖大寿的骑兵都身着精钢胸甲藏在德胜门内。

    东奴破口之前没人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么做,现在却不同了。这些军将虽早已视皇帝为圣人,现在则更视皇帝为未卜先知的圣人,眼见着皇帝计谋初成,自是难免激动。

    “做的不错,今天的骄敌任务完成得很好,东奴的狂气应该是提起来了。不过朕可提醒你们,等战斗开始可别用错了弹药,对东奴的先头试探骚扰,还是要用空包弹,每人一发就够了,不要多。待东奴大军被火炮清扫一批之后,那时候步兵在车阵外列阵出战,如果手中还有空包弹,那就容易用错,贻误战机。”看着兴奋的满桂,王战微笑着对诸将进行叮嘱。

    原来,除了那几门火炮用的是实弹,刚才所有火铳步兵打的全都是平时对抗训练时用的空包弹。

    “陛下放心,臣等会亲自巡视交待,将多余空包弹全部交回辎重营。再说,咱们的空包弹没弹头,手指一摸就知道。”作为代理游击的姬重山一板一眼地回话。

    新军中除了卢象昇是真正的实职游击,亲自统领一千骑兵,周遇吉、孙应元和其他新军将领的实职最高都只是把总营长,统领三百人,现在都与姬重山一样是代理游击。王战临时将一些综合表现最好的提升为代理千总、代理游击,就像平时演习一样。

    不过按兵力看,卢象昇却是手下不满编的游击。按王战的三三军制,游击手下应该是三千人,相当于后世一个旅,可新军中目前就只有一千骑兵,王战也不打算将别人的部下调给他。平时他这一千骑兵与一个全由五月份第一批新军组成的步兵游击旅紧随王战身边,王战称之为近卫骑兵游击旅和近卫模范游击旅。

    “不但要巡视交待,还要有检查。咱们的新军毕竟是第一次实战,而且上来就面对东奴,你们身为军官要注意,不要把士兵弄得太紧张,那样反倒容易犯错。军纪要严明,心情要放松,这个时候要多发挥宣导官的作用。”初次上阵,没有真正夺走过敌人的性命,训练的再好王战也不敢有任何大意,还是小心叮嘱:

    “还有,不要忘了军议中定下的,对于东奴逼近的盾车大阵,火炮也要用空包弹,每炮三发,不要多,五十步之外时与实弹穿插着用,坚决把东奴引诱到二十步。还有,把东奴放到二十步再齐射,二十步之外不许齐射。”

    “陛下放心,臣等不会忘。”姬重山等将领齐声回答。

    “圣上练出的兵确实与众不同,全然不同于大曌以往的军卒,军纪严明,士气高涨,他们都和臣说要杀奴立功,都没什么胆怯。”卢象昇郑重其事的说道。

    “是呀,圣上,咱们这些人天天都跟军卒在一起,他们什么样咱们都知道,早就没什么人还害怕东奴了,就想着早点打回辽东立功报仇呢。”刘铁柱一贯的比他哥话多。

    “好啊,告诉他们,朕一定会带着他们打回老家去。”王战边说边往车阵西北角走过去,“走,咱们去看看刚才开火的战士们。”

    无论别人怎么说,王战还是要自己到战士中间走一走、聊一聊。

    众将簇拥着王战走到最外层偏厢战车内侧时,战士们都已经把火铳在射孔上再次架好。王战叫过一名面相还有些稚嫩、身形却很壮实的小战士,要过他刚开过火的火铳,推开击砧,药池中填满了引药;盖上击砧,向左侧推开枪栓,捏住小柄将子铳退出,看了一下,是新上的子铳,不是射击过的空壳,王战很满意,“不错,有子铳有引药,看来没有因为紧张而忘了练过的东西。怎么样,刚才有没有怕?”

    “回圣上,不怕。”小战士挺胸行礼。

    “哦?全大曌都说东奴有多么厉害,说什么满万不可敌,你为什么不怕?”王战将火铳交还给战士。

    “回圣上,咱们实弹射击几百次了,咱们都知道圣上设计的火铳能打穿三重铠,刚才是圣上不让装实弹子铳,要不然那百十个东奴都回不去。再者说,咱们身上有圣上设计的钢甲,嗯......咱们的钢甲够结实,在三十步外,硬弓都射不透。还在战车里,还有炮,真没啥好怕的。”

    “不错,你叫什么名字?这道理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回圣上,俺叫郑起。道理是上官、百总和宣导官跟俺说的,平时就说过,俺心里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上官、百总和宣导官说的对。”小战士挺胸叠肚。

    “不错,你不错,你的上官们也都不错。”看着自己的战士,王战十分高兴,“那要是离开这战车,结成步兵方阵,与东奴对射,你怕不怕?”

    “回圣上,也不怕,平时都练过。咱们的铳也比东奴的弓厉害,咱们的钢甲东奴也射不穿,他们也只有一颗脑袋一颗心,打穿了,一样死。再者说,想为爹娘报仇——不能怕,俺一定要为爹娘报仇。”说到这里,小战士眼睛有些发红,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有些变调。

    “好,朕相信你一定能为爹娘报仇,朕还相信,你不但能为自己的爹娘报仇,还能为父老乡亲报仇,你一定能立功受赏、光宗耀祖,告慰父母在天之灵。”王战拍拍小战士的肩膀。

    “谢陛下。”小战士声嘶力竭,用力的行了一个军礼。

    王战回了一个军礼,沉稳的扫视周围的战士,看着一张张或年轻、或壮年的面孔,王战也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自己拥有一群好兵,自己终于有了再造华夏的资本。

    微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王战看向小战士郑起旁边的战车车长,“你叫什么名字,刚才有没有紧张?”

    “回陛下,俺叫杨阿如,俺......有一小点紧张,不过......俺们刚才装弹、开炮都没有犯错,没有违令。”名叫杨阿如的战车车长回答道。

    听到杨阿如的回答,旁边的百总连长皱起了眉头,只是皇帝就在眼前,不敢发作:这个杨阿如,真是丢脸。

    “好,紧张也不要紧。紧张是正常的,朕也有点紧张,但是这紧张只会让朕更仔细的谋划,不会让朕慌乱。你们第一次上阵,紧张不怕,只要不慌乱就好。听清军令,手上的动作不犯错,咱们这一仗必胜。”王战扫了一眼那个百总,温和的对杨阿如说道。

    “谢陛下,俺们都知道,跟着陛下,一定能打胜仗,一定能报仇。”杨阿如大声回应着皇帝。他看到了百总的脸色,知道百总不高兴了,但他没想到,自己实实在在说出了紧张,皇帝一点也没怪罪,没嘲笑,还说自己也紧张。

    “不只是郑起,不只是杨阿如,还有你们。”王战环视着周围的新军战士,“朕相信郑起,相信杨阿如,也相信你们,都是最勇敢的战士,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彼此的袍泽兄弟,你们齐心协力,不但能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也能为辽东所有的父老乡亲报仇,你们还能为华夏打出一个大大的太平盛世!”

    “......”

    “嘘......”王战看出激动的战士们要吼出来,急忙举起手指挡在嘴边,“不要大声,别把东奴吓跑了,朕还指望你们给这些狗东西来一下狠的,等把东奴都骗到跟前,狠狠的痛打之后,朕允许你们使劲的喊。”

    “大曌威武,华夏永续,大曌威武,华夏永续......”激动的情绪、低低的吼声在军阵中传递。

    王战就这样走遍了车阵边缘,不时停下来检查战士手中的火铳,看看火炮,与战士说说话,缓和着战士的紧张情绪,鼓舞着士气,在一个时辰之后才回到了金龙指挥车。

    ......

    “圣上治军英明,微臣自愧不如。”

    刚在巨大的金龙指挥车内坐下,满桂便急不可耐的站起来向皇帝施礼,其余将领也纷纷施礼,赞叹不已。

    昨天晚上的万岁山战前军议中,诸将对皇帝选了这样一个位置、摆出这样亘古未有的阵势、第一波射击还要用空包子铳,多多少少是有些疑虑的,最担心的就是士气。现在随着皇帝视察完车营军阵,看到皇帝和战士之间的种种,这种担心终于烟消云散。

    “圣上,诱敌深入微臣是知道的,可为何定要提起这东奴的狂气?还要提到这种程度?”随王战视察,憋了一路,满桂的每一根胡子间都充满着好奇,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满桂对于皇帝让新军先用空包弹射击、尽力提升东奴的士气还是十分不解:上百白甲兵,若是能够击杀,在国朝近十年来就是从未有过的大功,绝对可以杀杀东奴的威风,皇帝居然放走他们。在满桂看来,就算收割了这份大功劳东奴也不会跑,十几万大军,怎么可能就这么被吓跑了?

    不仅如此,满桂和赵率教的骑兵其实全部都是身着精钢胸甲,只是按照皇帝的严令,除了每部不足百人胸甲明穿,剩下的八千人全部在胸甲外面罩上了赤红的棉甲,将钢甲隐藏的严严实实,战马的马甲则都藏在里排战车里。而且二人现在大旗下的一万八千步卒也并非本部,而是王战的新军,也全都是胸甲外罩上棉甲,精钢胸甲丝毫不露。

    至于他们二人的步卒,都在城上,皇帝说了,一定要让诸将看看纯粹新军的战力,现在整个军阵中,除了骑兵以外,车、炮、火铳兵全都是新军。

    “因为咱们太强了!”听到满桂的疑问,王战环视着众将,“太强了,就会把他们吓跑,朕可不想让他们都跑了。他们的战马太多了,跑起来太容易了。”

    “太强了?”满桂有些懵,脑子里有些没想明白。

    ......

    “杨阿如,你这脑袋里是咋想的?咋就说紧张呢?”

    外排战车,百总连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杨阿如,同样不明白,眼前这个兄弟是怎么想的。

    皇帝走后,百总连长也将自己的战车连巡视了一遍,模仿着皇帝说话的样子,与每辆战车的弟兄们都挨着个的说了一会话,帮弟兄们放松心情,最后忍不住又回到了杨阿如这。

    “俺是有点紧张。”杨阿如闷闷地说道。

    “那也不能那么说呀。”百总更生气了。皇帝走后他就说了这个杨阿如,当时杨阿如就是这句话,现在还是这句话,真是气人。

    “俺不想欺瞒皇上,平时皇上不就让咱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再说了,皇上不也说紧张嘛。”

    “皇上......皇上......皇上那是圣人,能紧张?那是安慰你,就像平时的宣导官一样,你还当真了!你个夯货!你平时那机灵劲哪去了?”百总更生气了:都是假机灵。这么个夯货,早晚耽搁自己的军功前程。

    “皇上安慰俺?......皇上对俺这么好,俺这炮,一定要打得更准,多打几个东奴。”听了百总的话,杨阿如忘了看百总的脸色,只想着怎么报答安慰自己的皇上。

    ......

    “怕把东奴吓跑?”

    满桂知道万岁山训练出来的军人有多强,自己和手下也受训了三个月,可他从未想过这就能将东奴吓跑,这是完全不曾在心里出现过的想法。

    “东奴是什么东西?东奴就是强盗。哪个强盗为了抢点东西愿意拼命?强盗就是想把人吓唬住,不费吹灰之力把东西抢走,最好再把你吓得直接跪倒、吓唬成奴隶。他们才不愿意拼命。他们胆子其实很小,也没有什么国家大义、民族气节,他们中不会有岳飞、文天祥这样的英雄。”

    “这样的强盗,最是欺软怕硬。他们之所以表现得那么凶残,并不是他们就强的没边了,其实是因为咱们自己太弱、太胆怯了。强盗像财狼,你弱他就强。不用说太祖,你们想想,成祖的大军若还在,东奴敢造反吗?敢这么凶残吗?他们一定恭顺的不得了、为了抢一个朝贡名额互相打得不可开交。朕现在的战士个个都是天下强军,他们如果知道了朕的战士是什么样,一定会被吓怕,所以,朕必须示弱,绝不能把他们吓跑,朕要把他们尽可能多的留下来。”

    王战给将军们指明强盗的本质,色厉内荏的本质。

    众将齐齐点头:陛下的话,总是一针见血。

    “圣上,打仗最讲究军心士气,圣上就一点不担心这会不会涨了东奴的士气、灭了咱们自己的威风?”满桂还是有些担心,坦然的问了出来。

    在万岁山军营,一次次的训练总结会议让诸将已经养成了畅所欲言的习惯,没有人会过分的谨小慎微。

    “东奴的士气会涨,我们的士气却不会降。就像老百姓说的,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朕的战士,在大义上知道为何而战,在战术上,平时训练中就知道了面对任何的变化具体如何去做,心中不会慌。”王战胸有成竹地对众将说道,“随朕走了大半个军阵,你们也看到了,咱们的战士,有人慌张吗?有些紧张是正常的,现在知道了朕的谋划,他们的士气是不是更高了?”

    满桂想了想,一路巡视下来确实如此,“那倒是,圣上英明,臣心悦诚服。不过也不至于吓跑吧?百十颗东奴脑袋,还是有点可惜。”

    “因小失大才最可惜。你总觉得不会吓跑东奴,那是你还没有真正看过新军杀敌,咱们谁都没见过。不过朕相信,等看到了,你就会明白什么是新军,为什么东奴会被吓跑。到时候你就会彻底明白,朕为何一直让你严加保密,去锦州替换赵率教,一路上不许你接近城池,到了锦州也要你断绝城内外往来。”对于满桂的疑问,王战信心十足的给出肯定答案。

    听了皇帝的话,满桂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当日自己受训结束,返回辽东的时候,皇帝严令一路行军不得接近城池,大车之中自备粮草,沿途不再采买;扎营皆如战时,严禁内外交通,军中只言片语亦不能流入民间,必须令东金奸细完全无从得知新军的消息,尤其是铠甲铳炮和训练有素的消息;到了锦州也要严守城池,断绝内外交通,虽熟悉的商旅亦不准进城,对外只说严防东奴偷城,民间采购只能在城外,且也必须在军队监督之下进行,军队也必须三官同行带兵出城,互相监督,至今也是如此。原来都是为了今日。

    “至于英明,朕是否英明全在你们,你们勇敢镇定的打败东奴,狠杀东奴,为关外的老百姓报仇,收服失地,朕就是圣明之君,你们要是惊慌失措,胡乱开铳放炮,被东奴攻破了军阵,那朕就是纸上谈兵的昏君。”

    “报——”在瞭望车上的观察哨前来禀报,“圣上,东奴派出了许多阿哈奴才去四周砍伐树木。”

    “朕怕你们这天下无双的战力吓得他不敢来,所以,朕就摆出这么个阵势。你们看,东奴这不是来了,这就要造盾车了。”王战语带戏谑,微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诸将满怀信心的开怀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