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丁卯之变.接战 1

    “轰、轰、轰......”

    三声炮响。

    天启七年十一月二十一,巳时初,东金八部和各部鞑塔尔仆从兵全部集结在大曌京城德胜门外,东金军随军工匠和上万阿哈奴才连夜赶制的盾车全部推至阵前,德胜门之外两军大营同时响起了号炮声。

    望远镜中,红歹的本阵没动,两黄部和两红部仍然扎在原地。两蓝两白四部向着曌军军阵正面开始移动,鞑塔尔各部却没有调动大部骑兵,红歹没让他们动,因为王战摆下的阵型紧贴护城河,而且是一个扁长方形,侧翼根本没有骑兵迂回驰骋的空间,硬冲这种车营军阵又根本指望不上他们。昨夜军议,那些鞑塔尔王公台吉们也根本不同意从这种车营面前横掠抛射,强烈要求盾车当先,当年戚继光蓟镇车营三万破十万的传说仍然在草原流传。红歹也明白,凭自己现在的威望,还是不好强压。

    大军正式对阵,东金这次并没有再派白甲骑兵骚扰引诱,那都是东金精锐,无论是红歹还是诸部贝吉列都舍不得。如今盾车具备,曌国皇帝摆下的阵型又是那样胆小如鼠,诸贝吉列都觉得只要虚铳诱敌就好。只要引诱曌军把所有的火炮火铳都放出来,剩下就是大金勇士掀翻盾车、杀猪宰羊的时光,此战必胜。

    在曌军火铳杀伤射程之外令八部军卒先开铳,或以弓箭进行四十五度角的最大射程百步抛射,引发曌军内心的恐惧和紧张,令曌军在紧张恐惧之下无令而擅自开铳开炮,此即所谓“虚铳诱敌”。

    此时,按照东金多年来对付曌军的战术,四部将厚重的盾车齐头并进,车后紧跟着弓箭手和不多的火铳手。

    ......

    曌军火铳手的基本战术就是站成三排或四排进行三段或四段轮射,细分之下大略有三种,有原地不动、射术最好的站在第一排、后排向前排传递火铳、最后一排始终装填火铳的;有第一排射完之后跑到后排进行装填,第二排开始射击、如此循环向后跑动、每射击一次军阵就后退一步的;有一排射完、第二排踏步前进越过第一排进行射击、循环向前跑动、每射击一次军阵前进一步的,总之就是一排排或者说一段段轮射,保持火力不绝。

    然而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大部分曌军平时缺粮少饷、疏于训练,军事艺业稀松,自然是“艺低人胆小”,明明没什么杀伤力的抛射和虚铳,往往能引动他们心中的恐惧,将手中的火铳一股脑发射出去。

    一旦曌军火铳手在恐惧之下不分前后将全部火铳发射完,顿时间就会火力全失。

    曌军失去了火力持续性,东金就会在火铳再次装填的时间内快速推动盾车,在盾车的掩护下近距离用弓箭射杀曌军,“贼于五步之内,专射面肋,每发必毙”。曌军在这种时候往往就会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崩溃,胜负至此两分,这时东金骑兵就会肆无忌惮的随后追杀,所以,每次大败,大多数曌军都是死于后背。

    东金对付曌军车营也大致如此,只不过是盾车更厚重,多了一道重甲兵推开曌军战车的程序而已。

    虽然文明水准低下,然而渔猎部落在互相争杀吞并中自有其特有的狡猾、特有的生存智慧。这种狡猾不但体现在战阵上,也在大曌朝野显现:东金利用收买的细作散播谣言,说什么满万不可敌,说曌国火铳根本打不穿后金的铠甲,更打不穿两层重甲,以此来打击曌国军民的心气。而大曌自身贪腐横行令得工匠衣食无着,火铳质量愈发低劣,射程不足、威力低下、容易炸膛;此时之人又多数不识字、不读书,易偏信、迷信,军卒自身也缺粮少饷、军纪废弛,久久疏于操练,战力信心无一不低。如此内外交攻,久而久之,以至于许多曌军兵将自己都以为火铳真就是打不穿东金铠甲、东金就是无敌。

    如此内外勾连、诸般因由叠加之下,曌军在战阵之上的表现愈发不堪,敌人预言式的说辞变成了现实,因实现了果,果又加强了因,循环往复的打消着曌国军民的信心、消弭着曌军的战力。

    随着曌国军民信心和战力循环往复的不断降低,后果就是,往往东金在百步之外远远的一阵抛射、先开几铳,曌军这边就一窝蜂的开铳放炮,然后就失去了火力持续性,再然后就是被东金逼近,一触即溃,一窝蜂的逃跑。

    近十年以内,大曌只有戚家军余部能不受虚铳恐吓,无令绝不开铳。故而戚家军余部才能在浑河之战中维持车营阵型,保持铳炮火力持续不绝,痛击东金。若非最后孤立无援,又被汉奸献策奴酋,遭奴酋调来射程更远的红夷大炮轰击车阵,浑河之战,胜负至少是五五之数;即使遭受了大炮轰击,若是有一部友军在当时东金已经竭尽全力、伤亡惨重的情况下,能够冲击东金的大炮阵地,结局仍然未必就是战死殉国,而很可能是胜利。

    事后得知,浑河之战中,在戚家军车营和秦良玉的白杆兵面前,其实东金损失颇重,东金各部已经忍受不了伤亡,多次向奴酋要求休兵后撤。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

    ......

    “朕的车营,更胜过浑河之战的车营,朕的战士,天下无双!”

    面对缓缓接近的盾车,王战斩钉截铁,信心十足。

    诸将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学习,听到皇帝的话自然知道皇帝想到了什么,各自在心中发狠,一定要狠杀东奴。

    车阵边缘,新军战士将火铳架在偏厢战车的射孔内,静静的等待。铳内已经装填好空包子铳,药池火药也装填完毕,击砧盖下,燧石龙头扳起,军官喝令检查完毕,只待击发。虽在偏厢车内,面对射孔,所有的战士仍然按照严格的军事条例放下了面甲,将防护做到了极致。

    王战的近卫游击旅仍然在中军指挥大车的周围,但是他们的子铳已经上膛,装的全是实弹。

    经过多则半年、少则五个月的训练,几万次的成套分解动作练习,几万次的瞄准,上千次的实弹射击,连铳管都回炉重炼了一次,按各种预案经常性的对抗演习,又有了昨天红歹的那次试探,此时的新军战士虽激动,却完全没有过分的紧张。从身体的紧绷程度、手上的战术动作来说,更多的感觉像是一场从没有过的、用上了实弹的对抗演习;从心理上来说,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军中教育,在新军战士的心中,眼前事涉自己的生死,但更关乎皇帝所说的身后父母妻儿、父老乡亲、关乎“战士”的尊严、华夏的尊严。

    “诸位将军,按预定方案作战,去指挥你们的部伍吧。”听着手下基层军将们的喝令层层传递,看着各就各位的战士整齐划一的战术动作,王战从容地发出了今天第一条阵前军令。他知道,除了大节点上的把握,具体细节之上,自己已经不需要再临时指导什么了,战士们已经能够做到怎么练就怎么打,一切按照预案,此战必胜。

    “是。”诸将齐声应令行礼,转身下了瞭望台,奔向各自的指挥车。王战身边只剩下了茅元仪、张春、毕懋康、袁崇焕等人。

    王战将茅元仪、张春、毕懋康、袁崇焕带在身边并不是要他们做什么,而是要引导他们,让他们对这种新式的军队、新式的战争有一个更直观的认识。

    前夜军议,王战与将领们定下了应敌方略:新军初次阵战,要给战士们亲手杀敌的机会,这样战士们才能快速成长;而要想多杀伤东奴,就要把东金大军放近了打,这样他们被打了往后跑的时候,一时跑不出射程,仍然要被大量杀伤;开始的时候,敌开虚铳则我军当面之战士以空包子铳参差应之,所谓参差,先以一小旗火铳回应,继之以一百总火铳回应,然后车阵一面全部火铳回应,给敌人以我军混乱之感;偏厢车的战车炮则在二百步开炮,每近三十步开一炮,不许快速射击,不许齐射;若正前方盾车被击毁则停止开炮,换散弹待命,由火铳手射杀东奴,历练战士;最后,敌人逼近到二十步的时候,全面开火,以优势火力歼敌大部。

    本来对于不先用重炮轰散敌阵,所有人都是有异议的。可是在听了王战对诱敌与歼敌、击溃与歼灭、集中局部优势兵力歼灭其一部有生力量的讲解之后,众将都明白了,有些词句嘴上不能说,但心里都明白这种战术的狠辣。但是对于王战让诸将把示弱诱敌的策略意图传达给所有战士,诸将还是很不解的,自古以来,军令如山,哪有让小兵什么都知道的?

    关于传达战术意图到每一个战士,王战告诉他们,战略、战役决策当然要保密,但是具体的战术决策则要告诉战士,一则他们知道之后可以更好的执行战术意图,二则他们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毕竟一人计短、众人计长。而战士对这些战术意图的保密,来自于平时训练的保密意识和军营的严格管理。战阵之上,军营没有任何随意的内外交通,自然就保密了。

    几个月来,王战在军官夜校也经常举行这种军议,对训练、演习进行总结,有疑问就可以提出来,大家畅所欲言的交流,诸将就是这般一步步成长。

    听了皇帝的教导,诸将自然再无异议。

    ......

    号炮齐鸣,大军逼近的时候,孙承宗和群臣在德胜门箭楼上看着城下皇帝的大旗,看着对阵的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