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丁卯之变.血洗 2
啪、啪、啪......
一阵爆豆一般的火铳射击声传来,红歹、范文程等人凝目看向两军阵前。
随着这阵火铳射击声,两军阵前很快像开了锅一样,响声连成了一片,随之而起的大片烟雾升起,遮住了曌军车阵的北侧。然后,声音瞬间就消失在了烟雾中,再没有火铳声传出来,前后强烈的对比之下,虽然盾车后的东金军喊杀声骤然增强,战场上却显得猛然间安静了许多。
轱辘辘辘......东金的所有盾车猛然加速,轰轰隆隆的木轮滚动声传遍战场。随着后面压阵白甲的喝令,推车的余丁和阿哈奴才开始竭尽全力的喊叫、加力,后面弓手与重甲嗜血的呐喊声也骤然响亮起来。
密集的铳声过后,东金军阵中居然无一伤亡。自己身上没事,左顾右盼之下,身边的同族也无一倒下,东金披甲人士气狂涨,连奴才阿哈都跟着猖狂兴奋起来,盾车推得越发有力,加速压迫向曌军车阵。
盾车后凡是披着两层甲甚至三层甲的勇士,人人都开始畅想活捉曌国皇帝之后会过上什么日子,心头火热。
轱辘声、脚步声,轰轰隆隆压迫而来。
七十步......
五十步......
盾车木轮的隆隆声越来越重,东金盾车在迅速的逼近。
火铳的烟雾在北风吹拂下飘向了曌军的后阵,飘向了大曌京城的德胜门,曌军的火铳射击声却没有再次响起,火炮也没了声息,飘向德胜门城头箭楼的只有东金声嘶力竭的喊杀声。
远处坡上的红歹隐隐约约的看到,曌军大阵中央的步卒纷纷跑向边缘的战车,慌乱之下,似乎是准备硬拼。
“大局已定,曌军完了。”红歹压抑着立威的狂喜,故作沉稳的微笑着下了断语。
“哈哈哈哈......躲在车后还如此胆小,哈哈哈哈......”霍尔格领头狂笑,东金诸贝吉列也随之齐声狂笑,就连萨哈里安和吉尔哈兰这样平素稳重的也笑出了声——胜局确实已定,再有几息的功夫,曌军的战车就会被大金的勇士掀翻,军阵就会被破开,一场杀戮的盛宴就在眼前。
在主子们面前一向谨慎的范文程也露出了自得的笑容,不禁抬手抚上了胡须:谋划之功,已入囊中。
红歹细目微弯,面上愈发显出笃定的笑意:此次无论是立威还是金银粮米,必定可以超过父汗。谁突袭过曌国的京城?谁捉到过曌国的皇帝?唔......沃亦剌的也先捉到过,倒是有些美中不足。
......
“开炮,开炮啊......”看到盾车加速,曌军这边却没了声息,既没有火铳声,也没有轮番更迭的炮声,张惟贤保养得柔嫩细白的手掌重重的拍在了箭窗青砖上,完全忘记了疼痛。
“英国公,如何这般焦急?”许多文臣完全不明白,听到密集的火铳声,只觉得自己这边的火力居然如此密集,果然不愧是皇帝的新军。
“唉!这么远,又有盾车阻挡,火铳完全无用,根本不能杀伤后面的东奴。这铳开的太早了,东奴这是虚铳诱敌,我军却将火铳一股脑全打了出去,火力必定断绝,东奴定会借机冲上。如今只有火炮轮番轰打才可对付盾车——完了!你们看......”张惟贤说着说着,猛然声音如同撕裂,伸手指向城外。
一众文臣向外看去,只见到东奴盾车猛然加速逼近,车后的东奴军卒全部在奔跑,眨眼间已经近至数十步,皇帝的大阵却再未传出火铳火炮的声音,反倒是东奴杀声震天,传至城头。东奴棉甲弓手的箭已经开始了抛射,密集的箭雨越过曌军战车,抛射向大阵之内。
几息之间,东奴的盾车已经逼近到了二十余步,车后的军卒已经变得密集,除了准备压制曌军的弓手,许多身形臃肿的重甲兵已经从原来有些松散的避炮队形集中到前面,紧紧跟随盾车,臂挂圆盾、手持短斧;后面的白甲兵也已经跟进了许多。
显然,这些重甲已经准备破阵了。他们的作用就是在接近之后闪出盾车,强行推开曌军战车、强行破阵。一旦他们推转曌军偏厢车,弓手立刻就会在他们身后进行直射,如同历次一样,“贼于五步之内,专射面肋,每发必毙”。武力强悍的白甲兵也会在后面用硬弓进行射击,而他们也会依仗重甲,在弓箭的掩护下强突阵内,打开缺口,接下来的,自然是曌军的溃败、是东金勇士肆意的砍杀。若万一曌军那些穿大块精钢铠甲的士卒敢于抵抗,则也由他们来对付——所以他们都拿的是清一色的短斧,没有刀矛——没准备破甲,而是准备依靠重击震死大块铠甲后面的人。这是历来对付那些刀砍枪刺难以穿透的重甲的不二法门。
“啊?这可如何是好?”
“圣上,圣上还在军中,快请圣上回城啊......”
听了张惟贤的惊慌解说,一众文臣面色如土,七嘴八舌,许多已经两股战战。
胖王爷们红润的面庞已经变得青白。
“孙公,孙公,速速请圣上回城啊......”施凤来猛然想起了孙承宗,一转头就拽住了孙承宗的袖子,瞬间四五双手出现在了孙承宗的双肩后背,请圣上回城的声音笼罩城头。
“孙承宗,今日之事你便是千古罪人,你当诛。”给事中刘懋猛然窜上前,声色俱厉的指责孙承宗。
“当诛。”有那心思灵动的言官听到刘懋的话,立刻开始抢着给孙承宗定罪,给自己争名。
“诸公稍安勿躁,我相信圣上自有安排,此时,我等不可自乱阵脚。”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蔡懋德猛然开声,嗓音居然比原来洪亮许多。“再者说,就算事有万一,我等该做的也是立刻奔赴各处城墙,整肃城头,稳定军心,哪有此时定罪之理。”
“你——”
“此身与君同安危,慌什么?”蔡懋德以从未有过的呵斥打断了刘懋,以从未有过的大声开言制止群臣的慌乱。
一时间,向来的慈悲佛陀变成了怒目金刚。细看上去,他居然真比原来胖了一些、壮了一些。
“也不知你吃不吃鸡蛋鸭蛋,你在饮食中多加些豆腐吧,让身体壮一些。否则,若因体弱而无力履行职责,便是对百姓不忠。”几个月之前,王战召袁崇焕等人回京的时候,散朝之后曾经对蔡懋德叮嘱过这番话。蔡懋德每每想起,都能感觉到皇帝发自内心的关爱。他能分辨出来,年轻的皇帝不是在邀买什么,就像对天下穷百姓的关爱一样,是真的。
在这几乎人人惊恐、都觉得圣上危矣的时候,蔡懋德感念于皇帝的关爱,只愿与君同生死,反倒没有了任何惊慌。再加上这半年目睹皇帝的变化,令蔡懋德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理智上,在此危急关头都本能的选择信任皇帝的安排。
“蔡——懋——德”刘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戟指相向。
“诸公稍安勿躁。圣上神机妙算,不出十息,大胜就在眼前。”孙承宗顶着寒风大声吼喝,打断了方欲指责蔡懋德的刘懋,却根本没有看刘懋,也没有看其他人,只是定定的看着城下的军阵,身形镇定如恒。
群臣不由得看向孙承宗,面向城外的孙承宗面色已有些泛红,却非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心潮澎湃。
“孙承宗,你到此时还——”给事中刘懋调转戟指指向孙承宗,声色俱厉,一副忧国忧民忠臣义士的架势。
轰轰轰轰轰轰轰......
猛然间,几乎连成了一声的排炮轰击声震耳欲聋,掐断了刘懋的指责,吓得他本能的弯腰缩头将胳膊缩了回来掩耳抱头。
箭楼内的群臣也都被吓了一大跳,炮声太响了。他们本能的捂耳抱头之后向城下车阵看去,眼前看到的一幕令他们瞬时呆若木鸡、终生难忘:
面对东奴盾车的曌军车营北侧,骤然升腾起一道巨大的烟墙,战车中的士兵都看不清楚对面的盾车了,但是箭楼里的群臣却恰好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到,二十步外的厚重东金盾车瞬间齐齐一顿,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盾面普遍瞬间破碎、木刺横飞。
因木质的差别,有的盾面上破碎出一个大洞,有的盾面木方破碎出一个长条空洞,还有的盾面可能是背后立木不够结实或是有疤瘌节子,整扇盾面在破洞的同时向后倒了下去。
盾车后已经变得密集的东奴群中出现了一道道血胡同,残肢断臂满地,穿着两三层重甲的东奴如同纸人,瞬间被看不清的炮弹撕碎,周围没在弹道上的人也被横飞的木刺扎得满头满脸、痛苦嘶嚎。
盾车后还完好活着的东奴军卒正对着车阵排炮,近者相距不过二三十步,远者相距不过六七十步,在突然响起的晴天霹雳中下意识的弯腰低头、提盾抬膊遮向头脸,如同被天雷震懵了的鸭子一样停住脚步、定在原地,两耳轰轰嗡鸣,大脑一片空白。他们的脸上溅满了同伴的鲜血,身上挂着不知道谁的肠子、碎肉,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傻子一样的盯着失去了脑袋、胳膊或者身子的同伴,看着肚子下面已经什么都没有的同伴无意识的乱爬乱抓,听着他们似乎遥远无比、似乎一点也不真实的哀嚎。
魂飞胆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