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淬火 2 上下一心
“弟兄们歇歇脚,喝口热水。”
太阳快到山尖的时候,疾行的大军一队队停了下来。一长排炊事车上,火头军连连的吆喝。
新军的规矩,追击过程中,有条件的情况下,每急行军半个时辰之后,大军会短暂歇息一刻钟。而此时,先行的炊事车已经烧好开水,每人可以喝上一些,补充水分,暖暖肚子,饿了的也可以就着热水吃上半块饼子,补充一下,然后继续前进。
其实以新军现在全套的皮毛一体羊皮袄、羊皮裤,身上丝毫不觉得寒冷。但是这一口热水在精神上是温暖的。
如此疾行追击,到了中午,一排炊事车同样先行完成了伙食准备,每辆车前面都排起了有序的长队。
咬一口焦黄烫手的得胜饼,喝一口分量十足的咸肉干煮成的肉汤,从肉汤中吸溜出还比较劲道的大块的肉干,战士们身上的疲劳迅速的消除。午饭之后的休息时间是半个时辰,足够全副武装的战士们眯上一小觉。铠甲内的皮袄皮裤也使战士们可以在露天地无所顾忌的睡上一觉。
这样的疾行追击一直持续到晚上,行军已经满一百二十里,太阳近乎完全落山。过程中行军有序,无人掉队。
大军停下来之后并没有爬上山、教条地占据高地立寨,而是当道扎营,迅速的锯木立栅堵住路口;派出小部队登上两侧的山岭警戒;大部队分批就餐,始终保持着部分战士实弹警戒;同样的热水,同样热乎饱足的伙食,一堆堆的篝火;后勤车辆上卸下十二人一顶的帐篷,卸下帐篷之后马上就检查车轮车轴,然后才去轮换吃饭;侦察营的士兵照样在营地与前方来回穿梭,同样是分批休息饮食。
吃完晚饭后有些人立即出发了,这些人只有钢盔和胸甲,铁臂手、腿裙甚至背甲都被他们卸掉,将背甲换成了仅能罩住后背的小半幅棉甲,达到了最轻便的状态。
所有战士都用敬佩的目光看着他们——那是主动请战的神射手们。
对于这些主动请战追击的李广神射小组以及配合的小旗,王战完全不做限制,任由他们发挥。他们愿意跋涉八个时辰、九个时辰、行军一百三四十里甚至更远,去跑到某个山坡上对东金发动夜袭,王战完全由着他们。
对于这样能战敢战的战士,王战绝不会像老母鸡一样护着,王战允许他们在极度疲劳中、在生死考验中蜕变成高天上睥睨一切的雄鹰。
如果有万一,王战会悲痛,但王战能够接受牺牲,那是这些勇者必须承受的风险,也是华夏所需要的。王战能做的就是给活着回来的他们以最高的荣誉和奖赏;若有万一,则给没能回来的他们的家人以最高的荣誉和奖赏;无论是否回来,都让他们进入小孩子的课本,让他们名垂青史、代代传颂。
随着这些勇敢者的离去,黑蓝的天边只剩一抹暗红,长庚开始在天空闪耀。
寒风穿谷而过,大军于寒风中静寂下来,除了篝火的噼啪爆响和负责警戒的战士的口令,并没有什么人喊马嘶。钢铁一般的纪律,知道为何而战之后逐渐生根的崇高理想,使得新军的力量可以体现在稳定的长途行军中、沉默而坚定的排铳对射中,但绝不会体现在散乱的人喊马嘶中。
后勤有力也好,体恤士卒也罢,无疑,良好后勤让战士们绝不会因为挨饿受冻而影响战斗力,更不会士气低落。事实上,在长期严格的军事训练中,在一首首不断传唱的嘹亮的军歌中,在军营日常不断进行的各种宣讲教化中,比如对《华夏英雄谱》、《华夏先贤志》的宣讲,对登满了皇帝与大臣朝堂议政内容的《皇曌时报》的不断宣讲,对田赋新政中所蕴含的爱民之意的宣讲,对皇帝所说的“公平”和“仁”的真意的宣讲,让这些新军军人的体力、意志、尤其是思想信仰的力量变得极其坚定而强大。他们每个人心中都已经有了清晰的家国之辩,知道了自己的身后不仅是父母家人,还有同为炎黄血脉的亿万同胞;自己不仅有一个小家,还有一个大家、还有世代生息的华夏大地;知道了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知道了唇亡齿寒、国破家亡;知道皇帝要带领着自己让华夏大地、汉唐故土的所有小家都能过上公平、太平的好日子,自己的使命是如此重大、如此光荣。
另外,这些战士的家人们现在的好日子也给了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力量。他们的家人,只凭他们一个人的军饷,现在就全都吃得饱、穿得暖,再不是饥寒交迫、面黄肌瘦,再不用担心哪天早上醒来看到家中身子最弱的人再也醒不过来。
家中的大人,都被安排在工坊中做工,最差的也是在缝缀铠甲,能挣回五斗米,有手艺的挣得就更多。皇帝还告诉他们,将来在比辽东更远的东北给大家分田地,在苏武牧过羊的地方给大家分草场。看着只要不开朝会就来与大家伙一起摸爬滚打的皇帝,新军战士对此深信不疑。德胜门之战后更是如此,对皇帝的信赖已经是达到了狂热的程度。
还有家中的小孩子,那是一家子人的心念所在,过去个个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现在个个笑脸粉嘟嘟,新衣干干净净。小女娃们也戴上了羡慕已久的头绳、包头绫子,匝上了两个可爱的包包头。现在无论男娃女娃,都在学堂读书,尤其是女娃,都进了皇家女子小学,居然是皇后和贵妃在教。
所有这一切,都让淳朴的他们恨不能粉身相报。
眼前,出塞追击,虽身处寒风凛冽的峡谷中,但所有战士一样的感到亲切与振奋。
皇帝和将军们就在他们中间,吃着一样的得胜饼,喝着一样的肉汤,巡视营寨的时候还时不时的与他们聊上几句,有时还会在某个小旗班坐下来,听听战士们对于作战、行军、扎营的意见。虽然军纪森严,决不允许七嘴八舌、胡乱插话,但是他们却可以举手发言,而皇帝也真的是在倾听,哪怕是原来作为农夫、作为猎户行走野外、穿梭山林的经验,皇帝觉得有道理的,立刻让人传与各部,说是“闻过则改,见贤思齐,学以致用”,还会让身边的人用炭笔记下来,说是回去讨论整理之后列入操典。
每当此时,他们都觉得口中的大饼越发的香了。他们都已经知道,以后军中的大饼永远叫得胜饼,是为了纪念所有浴血奋战的先烈英豪,不止是洪武太祖,还有岳爷爷,还有许许多多先烈。
虽然白天皇帝和将军们都骑着马,但他们当中没有哪个徒步的战士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咱们这些大头兵不也盼着杀敌立功吗?立功干嘛,不还是想当将军吗?再说了,咱们想当将军也不只是为了妻儿老小、不只是为了简单的升官发财,还是为了身为华夏干城的荣耀。升了将军之后更丰厚的军饷俸禄,那不过是顺道附带,用圣上的话说,咱们要做有责任感的人,做有荣誉感的人,圣上要领着咱们名扬天下、名传千古。再说了,圣上也说了,想着把小家照顾好没什么不对,谁不想让自己的妻儿老小过好日子?只要记住了不要当亡国奴、别忘了小家和大家是一体的、别忘了唇亡齿寒、国破家亡就好。
他们牢记着王战的这些教导。
适当的以功名利禄激励新军,王战不觉得有什不好。大河涨水小满,国家富强,小家也跟着富足体面有什么不好吗?远大崇高的理想要有,对家人放不下的责任感也要有。
王战真心这么想,也真心这么做、这么去落实,所以,此时看着他带领着将军们行走在山谷营地中的身影,麾下所有的战士们都有一种感觉:这是咱们自己人。
......
昼夜轮转,大军疾行。
入山四天之后,天启七年十一月二十七,大曌的大军在百多年来第一次走过滦河在群山中穿行的河谷,第一次成建制的走出了北方的群山。
背靠如带群山,向北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辽阔到没有边的青天,虽然眼前是衰草连天,众将士心情却是大好,眼中一切景色都只显得壮阔,没人会感受到萧索。
自成祖五征漠北之后,二百多年来,这是大曌第一次有数万大军整建制的踏上草原,而且是在展开追击。
先行追击的骑兵大部按照事先的计划,出谷口追击半天之后便返回了,在谷口附近等候大军到来,并未孤军深入。事实上也追不上,侦骑始终在循环派出,传回的消息表明,东金出了谷口便向东北急速逃走,目前已经逃出二百里外。
对于这个结果,王战与诸将并不意外,东金一心逃跑,马匹虽折损不小,但还是较充足,一人一马应该还是没问题,只要能跑出山谷的,逃掉是正常。逃掉也是王战内心比较希望的结果,只不过这个希望王战谁也没告诉。
眼前的目标,就是滦河与汤河围合的区域内可能还没跑远的鞑塔尔部落,或者干脆就没有跑的部落——觉得曌军虽然在京城大胜、但是还是不会出塞的部落。与眼前目标伴生的结果就是初步熟悉草原,习惯草原行军作战。
兵贵神速,用半个时辰吃饱喝足之后,将一些简单的注意事项传遍全军之后——例如不要捕捉旱獭,防止沾染鼠疫疙瘩瘟;小心旱獭洞穴,防止撅断马腿——大军便开始沿着滦河西岸以一天二百里的速度前行。这却不是徒步行军了,而是以骡马为动力的半机械化行军。祝融式大跑车一字排开,行进在军阵的正前方,军阵两侧是四轮偏厢炮车,阵尾是被拖曳在弹药车后方的步军冲阵炮,整个战车方阵围合区域内是乘坐步兵的四轮大马车,粮草辎重车,炊事车,正中间是王战的指挥车和瞭望车。
滦河边广阔的原野上,里许见方的大阵,气势雄浑却并不缓慢,以碾压一切的气势隆隆前行。
车阵左侧是骑兵展开的稀疏横队,宛如长达几十里的臂膀,平推向北,清扫一切,如同镰刀掠过草原。
......
“哼!......自作孽,不可活!”
大曌京城,皇帝的大军离京七天后,看着手中的一封奏疏,黄立极一声冷笑,冷笑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