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章 回归 7 俸禄还低吗?
七情上脸、五味交织。
无论是面上还是心理,群臣都是说不清楚的百般滋味。面对臣子指责今日直接诉诸酷刑之举违反了皇帝自己倡导的加强监察、律法第一,皇帝承认“反经行权”,但是又说“被逼无奈、不得不然”,说出了“桀纣之臣”,这让身为臣子的他们脸往哪里放?
何况,五万石赈灾粮没出京城就没了,证据确凿。
皇帝最后说“南北都察院即日起正式成立”,他们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皇帝的耐性到头了,臣子的机会错过了。
......
“吏部,你们说说,为什么大曌官员之前私下里总说国朝的俸禄太低、总说俸禄不够用,现在朕将俸禄翻了一倍,且不再七折八折发放各种东西,只发银子或白米,为何私下里还是这么说?即使是县令,即使是折抵了各种东西,之前他们一年的俸禄也顶得上中等农家三四年、贫苦农家六七年,那可都是民脂民膏。”王战没有沉浸在情绪中,在寂静的大殿中稍作歇息之后,把炮火指向了六部之首的吏部。
本已经心惊胆颤的周应秋心中立时泛起苦水。
以吏部尚书周应秋为首的吏部诸人低头不语。
“朕现在给百官涨了俸禄,还不够吗?就以县令为例,朕给翻倍之后,每月十五石俸禄,按平价算就是十五两银子,一年就是一百八十两银子,很少吗?京城一座三进宅院才多少钱?周尚书,你说说。”最后六个字,皇帝语音低沉,周应秋心境随之坠落。
王战判断俸禄高低的标准是衣食住行,主要是食和住。
住的方面,从曾经看到过的流传后世的交易契约就可以知道当时各地的房价。景泰八年,徽州祁门县李添兴卖房,厨房一间,猪圈一个,纹银四两三钱;万历四十二年,徽州休宁县王元俊卖房,正房三间,厢房三间,门面三间,纹银五十两;崇祯年间,京城正阳门大街傅尚志卖房,小四合院,正房两间,厢房一间,倒座房两间,纹银三十三两,崇文门大街一座四合院,五间房,五十六两银子。
王战在定俸禄之前也派人扮作买房之人,了解了市面上一些牙行的交易记录,打探到了价格,基本上与读史的记忆是相符的。
因此,从住的方面来说,京城一座前后三进十几间房的宅院大概不过百十两,位置更好一些的大概也不过一百五六十两,王战给百官增加俸禄之后,七品县令半年的俸禄就能在京城买一座普通三进的宅子,一年俸禄则能买一栋好位置的三进宅子。
吃的方面,十五石,两千三百零二曌斤,相当于后世二千七百六十三市斤,不用说什么各种名称的精品大米,就按普通的大米一斤五元算,这就是一万三千多元,而此时普通百姓,一个月能挣回一两银子或一石米就不错了,此时手艺高超的工匠,一个月的工钱也不过一两八钱银子,普通工匠不过九钱,农户当中,每个月能有两石米或二两银,那绝对就是上等户了。所以综合吃住两方面,这俸禄的购买力可谓极强了,这还只是七品官。所以王战才有此一问。
吏部诸官自然不能说低,他们对民生事务几乎一窍不通,对口中食、身上衣,家中的宅院田产却是很清楚的,换句话说,他们对自家俸禄的购买力是清楚的。近几个月的朝堂问对,他们也知道皇帝早就不是那个什么事都只能听他们汇报的皇帝,现在的皇帝好像掌握着一张从军政到民生、从金殿到小吏的大网,绝不会无的放矢,他们怎敢乱说?他们又不能把送礼钻营的费用都说出来充数来证明俸禄低,所以只能无语。
周应秋被皇帝称为周尚书,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内衣,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道:“回圣上,京城的房价,微臣也不是十分了解,大致知道一些,一般不超过一百五十两,七品官一年的俸禄是足够买一套三进宅院的。”
“那他们私下总说俸禄还是不够用,是不是送礼的费用太高了?比如说,一个清吏司考功员外郎的位置就能争得苦大仇深,为何争?掌管官员的考评,升迁,是不是有很多人给他们送礼,所以才是人人想去的肥缺?那送多少才能成为考功员外郎啊?是不是即使不吃不喝,三年的俸禄也不够啊?”王战的话语直接无比。
皇帝的话再度石破天惊,胆子本就小的周应秋心神瞬间失守,冷汗涔涔之下,居然极其失仪地用袖子去擦拭额上的汗水,其状竟似毫不自知。
不只周应秋,如今任何一个大臣,都觉得面对如今的皇帝远不如面对几位先帝轻松,即使是面对当年大施廷杖的嘉靖爷也比面对今上要好一些——最根本的一点就在于,如今的皇帝不肯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听群臣的汇报,不知道暗地里培植了多少耳目,还总是自己跑出去,动辄百里拉练——这让大臣们回答每一句话都要好生思量一番:皇帝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实情?
“老百姓一年能有十五二十石粮食就要谢天谢地,按银子算,二十五两已经算是中上等之家,五十两已经是农家和匠户之中有数的富户。”王战继续给臣子算着帐,“天天嚷着要为生民立命,一年俸禄已经是普通百姓一年收入的五倍十倍,还嫌少;不但嫌少,还自觉委屈。因为嫌少,因为自觉委屈得理直气壮,加之本来就不愿意得罪人,所以继续勾连族人同乡、士绅大户来偷逃税赋,所以该收的田赋都收不上来,国朝一旦有事就只能继续压榨穷家小户。读圣贤书,入朝为官,就是这样为生民立命的?”
王战此时的声音并没有特别大,但无论是吏部还是户部还是其他大臣,多数都还是目瞪口呆。
其实自从王战“天启”以来,他们目瞪口呆的次数已经太多了,只因他们从来不曾想象到皇帝还能这样当、能这样说话。他们当中许多人都经历了三任皇帝了,他们中有些人也喜欢读史,可是他们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史书中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帝:简直是丝毫不讲君臣之间的默契、规矩,直接撕破脸皮,赤膊上阵,大打出手,这是他们现在仅能想到的用到皇帝身上感觉十分贴切的几个词汇。
最让他们感觉无奈的,是皇帝知道如此多的隐藏在背后的事实,又总是在陈述事实之后抡起圣贤大道当做大棒,重重的砸在他们这些科举出身的、以读圣贤书自诩的大臣们身上,抡的是如此自然,仿若本来就是浑然一体;砸的是如此沉重,令人几欲吐血、无言以对。
“户部、兵部,立刻把近十年的账册拿出来,吏部,将这些年的官员名册都给朕报上来,莫要让你们的文档忽然失火。若真失火,你们就都跳进火里吧。锦衣卫、东厂、都察院、大理寺和刑部,连夜派人誊抄这些账册,各自留存。”王战语调平缓的安排着。各部诸人闻言,脸上貌似平静,内里实已心惊肉跳:
“十年?”
“刚才说户部、兵部、吏部,现在说工部,崔尚书,你家里的银子有多少?宅子、店铺、田产又有多少?跟你的俸禄能不能对得上?”
王战忽然毫无征兆、似笑非笑地看向崔成秀。语气慢条斯理,思路在群臣眼里却是天马行空、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或者,更像是晴天里的旱天雷。
众人脸上再也无法保持刻板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