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燃明

269章 回归 10 公平根本

    坐北朝南的大殿,窗棂日影已经从东南移动到了接近正南,阳光照进大殿的深度也随之越来越短。

    皇极殿上,气氛也像这金砖地面上越来越短的阳光。

    “启奏圣上,郭允厚和冯嘉会首先招供,各自交待了总价八十多万两的银子、田产、房宅店铺。王之臣、王永光、阎鸣泰随后也招了,每人少则三十万,多则五十万,五人总共交待出大约二百多万两各样财产。请圣上过目。”

    气氛并未维持多久便被奏报声打破了。北镇抚司刘乔回报,郭允厚等人都招了,人人有份,最少的也有三十万两。

    殿上剩下的众文臣已经不是泄气了,而是如丧考妣。

    王战多少也有些意外。本来也是觉得稍加酷刑就能吓出来,但没想到能这么快。不过想想也是,杨涟那是真没贪,兼且有坚定无比的信念支撑。一般养尊处优的官员,又是贪官,诏狱酷刑之下哪能撑得住?

    至于数目,严嵩当年也不过抄出了二百多万两银子的各色财产,虽然这几年军饷剧增,贪墨的机会与数额都剧增,但以刘乔的经验,能将几个前尚书招供的数额这么快就报上来,王战觉得应该是差不多。而且王战最大的目的不在于数目,而在于让大曌官吏感受到上溯十年肃贪追杀的决心,在于震慑,在于给怨声载道的老百姓和缺甲少食的大曌军人一个交代,给大曌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

    刘乔离开金殿之前,从皇帝手里拿到的手书是二十个字,“不可致死,不可致残,极尽疼痛,极尽恐吓,极尽保密”,说到底,王战绝对不想在没有公审定罪的情况下杀死大臣,致残也不行,那对自己的法治建设将是极大的损害。但同时有要避免这些大臣没有受到致命酷刑的消息传出来,免得后续的官员有人侥幸。

    刘乔也是个有头脑的,再说昨夜皇帝还跟他谈过一次话,他知道皇帝现在不得不依靠酷刑来清算过往,但还是想尽量依法依证据,要极力的避免屈打成招,所以他已经将诏狱安排好了:

    几位前尚书一进诏狱就听到了声嘶力竭的惨呼,立时就有些胆颤心惊。押送的人还故意让他们走得慢一些,一步一步慢慢往里走着,狱卒们阴森森的眼神,渗人的冷笑,手里抖着的夹棍,棍上还带着斑斑血迹;手指间灵活跳跃的小刀,刀尖上还带着倒钩;他们看过去的时候狱卒还告诉他们,“几位大人,瞧见没有?这倒钩啊,是钩肠子用的,一点点的勾出来,放心,死不了,我们不想让你死,十天半月你都死不了,嘿嘿嘿嘿......”

    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受得了这个?当时郭、冯二人便不约而同地腿上一热,当先尿了,随即便大喊“愿招、愿招......”

    与这二十字手书相对应的便是皇帝昨夜召见刘乔的谈话。当时君臣二人就已经仔细商议了如何去做:必须用刑,比如针扎手指甲这种剧痛又不致残的,比如夹棍这种可以致残但是可以掌握力度让尚书大人剧痛却仍不致残的,比如脑箍这种可以致死、可以让人极度恐惧但仍可以掌控力度、令其剧痛却不致死致残的,这些都可以用。但钩肠这种必然致残的就只可以用来吓唬。这样,几位尚书出去之后,无论怎么说都是上刑了,只是他们疼得受不了、招得太快所以没轮到后面的其他酷刑,比如钩肠,所以身上才没有太多其他伤痕。

    如此,便不致令后来的贪官投机侥幸。

    刘乔当然明白皇帝的目的:如此,其他贪官们自己就会想像那得是多疼才能让几位大人招得这么快、想象诏狱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间地狱才能这样,诏狱的威慑才能保住。说到底,皇帝不想大量动用酷刑本身,而是要用酷刑的震慑来肃贪了。至于刚才的二十字手书,不过是再次叮嘱,当然,也是在臣子不知道内容的情况下,在臣子心头再压上一块大石头。

    一切明了,刘乔自然是发自内心地谨遵圣旨。从智慧上来说,他本来也不可能让这些大臣一点刑也不受就出去,那样的结果如果传出去,对诏狱的声誉将是致命的打击,皇帝还拿什么吓唬贪官?而且必然会极大影响锦衣卫在皇帝心里的地位——那相当于诏狱卖人情,把皇帝都给卖了。

    他再正义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从过往经历上来说,他不愿意酷刑拷掠杨涟,不愿意在诏狱中为了魏忠贤随随便便就将人弄死,也不代表他不会用刑,更不代表他会违逆皇帝。若是那样的人,他根本也不可能在镇抚司一路升至高位了,他只是不愿意听从魏忠贤明显的假传圣意罢了。

    再者,刘乔自己也清楚,不经几轮剧痛刑罚,郭允厚和冯嘉会等人很大可能会存了侥幸之心,隐瞒贪墨。从道德上来说,刘乔对党争之中对杨涟等人使用酷刑有极大的抵触,但是皇帝现在明显不是党争,七百万顷田地和三千万石田赋的巨大差距他听得清楚明白,之前的田赋新政和报纸上的朝议争论他也清楚明白,所以现在执行起来毫无心理障碍,反而是开动了脑筋,对这几个人极尽恐吓。

    如此三种、数十轮掌握着力度的酷刑施加下来,其他的大刑在旁边准备着,刑具叮当作响,身上疼得恨不得只求速死,心里更恐惧于不知道这样的痛苦还有多少轮、交待出多少锦衣卫和皇帝才能满意,几位前尚书侥幸早已尽去,已经是竹筒倒豆子,交待得清清楚楚。

    刘乔不是几位尚书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几人是不是真的毫无保留,但是任锦衣卫多年,对大致的数额还是心中有数,对刑罚的痛苦也有数,尤其是指甲盖下的钢针,那可不是一起扎进去十根,而是一根一根分别的扎;也不是每根指头只扎一根,所以每一次的疼痛都新鲜无比。夹棍与头箍也是反复松紧。所以三种酷刑不是三次疼痛,而是短时间内数十次的鲜活剧痛,足以摧毁一般人的意志,摧毁他们平日里缜密的思考,对于这些锦衣玉食、细皮嫩肉的高官更是如此。

    再加上种种讯问技巧,比如在人犯剧痛嘶嚎之时突然询问之前问过的问题,在人犯一遍遍的剧痛嘶嚎中、只求速死的念头中逐渐的去伪存真。如此十几遍循环往复,仔细判断几人的样子与供状上详细的口供数额,一切都符合了自己的经验之后,他才会决定回报皇帝。

    “招了?好啊,速速派人仔细核实他们招供的财产,如果核对属实,这等消息,唱报人和老百姓一定喜闻乐见。刘乔,将郭允厚他们都分别看押,不可让他们与任何人串通消息,把他们知道的贪官都拷问出来,问出来之后不要随意抓捕,朕还要他们先把事情做了。你要注意警告你手下的狱卒,你不要小瞧他们,须知鸡鸣狗盗亦能祸国。你手下的这些狱卒,你当严加规矩。”王战没有看呈上的供状,也没有露出什么喜色,只是让刘乔从这几人的嘴里撬出更多的东西,防止交通串供。

    “微臣领旨。”刘乔领旨退下,返回北镇抚司。

    群臣身上的寒意已经让他们快僵硬了,尤其是户部和兵部诸人,“把他们知道的贪官都拷问出来”,这句话让他们身上似乎已经感觉到了刑具加身的痛楚。但皇帝说的“要他们先把事情做了”又让他们万分庆幸,庆幸还有机会,庆幸自己不是一部之首的尚书。

    倒是武臣序列和言官序列,都是大感振奋。

    武臣早已经感受到了皇帝的重视,今日皇帝又开始追查武臣最痛恨的克扣军饷,诸人大有扬眉吐气之感,并没有觉得皇帝动用酷刑有什么不对。

    许多新任的御史言官则感受到了皇帝整肃吏治、肃贪倡廉的决心。他们之前从未当过官,最近也一直在民政学院学习,他们还没有被旧官场同化,还能为大曌的新生感到由衷的高兴,虽然他们也对诏狱有极大的抵触。甚至其中有些性子刚硬偏激、嫉恶如仇的都有些隐隐的兴奋了,居然想起了大唐的御史台,尤其是武则天时期的御史台。

    “三法司,自今日起,剥皮实草恢复实施。”叮嘱完刘乔,王战再次慢条斯理的说出石破天惊的决定。

    “皇帝这是疯了吗?”

    群臣齐齐失礼的望着皇帝,这一次,连孙承宗都感觉到了寒意。

    洪武太祖的剥皮实草回归。

    大殿之上只有群臣的喘息声,并不显安静的喘息声中,大殿却愈发显得落针可闻。

    皇帝也看着臣子。

    “朕这么做,是为了让大曌法治回归、朝政治理回归、民脂民膏回归。”王战主动给出了答案,答案回荡在治国中枢的金殿中,掷地有声:

    “田赋,回归到家国公赋的根本。家国公赋,乃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从万民手中取得,用之为万民、为国家做事;从此不再是富者一文不纳、贫者重赋如山,不再是私加滥派、损公肥私、官逼民反。”

    “朝政,回归到治国的根本。专注于农田、水利、工坊、商路,根植于勤政、爱民、富国、强兵,保障于互相监督;不再是对肥缺的你争我夺,不再是党同伐异,不再是特权取利、贪赃枉法、尸位素餐。”

    “法制,回归到惩恶扬善,公平为本。严惩贪官,消灭特权,回归到‘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的根本;不再是执法犯法、以权谋私、刑不上大夫。从此不再有任何凌驾于国朝律法之上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