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宋

第四章 一怒休夫 下

    徽州黟县汪氏一脉,乃隋唐年间吴王、越国公汪华之后,有宋一朝,汪氏人才辈出,官臣无数,是当地名符其实的名门大族。

    然而,出身名族的汪义绍虽有些许干才,但难免沾染上纨绔子弟的风气,再加上眼高手低的,以致一事无成。

    后来幸得长辈周旋,以荫恩之例为其谋得一县刑房司吏之职,但这家伙却依然终日流连花丛,与人争风吃醋,斗殴生事的,曾是临安城有名的纨绔衙内子弟。

    婚后,新婚燕尔之时,汪义绍尚能对新婚妻子呵寒问暖几句,但过了月余之后,这家伙就再也按奈不住,再次原形毕露。

    其实,自从和朱淑真成婚后,过了前期的新鲜感的汪义绍内心也是无比的苦闷的,正如他向他的红颜知己们吐槽的那样:

    我的理想是夜夜笙歌,日日当新郎,全国各地处处有丈母娘,你却偏要我单恋你一枝花,为此而放弃外面一望无际的花海,你这让我和我的“二弟”情何以堪啊!

    我只会欣赏《怡情阵》、《浓情快史》这些充满激情的书,朱大才女你却天天叫我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却不知我的诗才早已名震当下:啊,骏马呀你四条脚!啊,大海呀,你都是水……

    我喜欢当横行乡里的土霸王,她却偏偏想让我科考及第,济世救民,我自个有几斤几量我心里还是有点数的,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我喜欢唱十八摸,他却硬是要牵着我这头黄牛去听你弹琴,你这不是扯淡吗?

    还有,你这一天天老爱写些狗屁不通的诗词要我猜,什么:下楼来,金钱卜落;问苍天,人在何方?恨王孙,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难留。悔当初,吾错失口,有上交无下交。皂白何须问?分开不用刀,从今莫把仇人靠,千种相思一撇销。

    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这金钱我爱,这王孙我想当,这小楼我也爱和小姐姐们一起爬,但这猜迷嘛……

    你让我猜小姐姐们的三围我倒是个中好手,至于这个嘛,这是算了吧。

    这捞什么子这么高深我承认我不会行了吧,但你也不能因此就嘲讽我连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都不懂,真是枉读诗书、愧为父母官吧?

    另外,她还爱画一些圈圈叉叉之类的,偏让我解读上面写了什么……

    大哥,我能理解的圈圈叉叉可不是这种哎!你确定这满纸的圈圈点点上面写的是: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圈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噢,我的神,朱大才女你放过我吧!

    你还是让我出去和小妹妹们谈感情,去拯救大宋的失足少妇们吧,我喜欢和她们在一起时的那种圈圈叉叉!

    …………

    她诗情画意,淡泊名利;他却一心钻营,风花雪月,满身铜臭,蠢笨如猪。

    他们虽然同床共枕,心却咫尺天涯。

    俩人本来就是不是同一路人,命运的捉弄却让他们走在了一起,这无疑是一种悲剧,相守而不相知,这种痛,朱淑真全都写在了《愁怀》里:

    鸥鹭鸳鴦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鸥鹭和鸳鸯虽然在同一池子里,但却不是同一种鸟人,怎么可能在一起好好生活?

    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是喜结连理;无情冤家相聚头,那就是严刑桎梏。

    “羽翼不相宜”、“何似休生连理枝”,这样的婚姻,怎么可能不痛苦?

    在绝望中,她只能吟咏着她心灵的悲歌:

    山亭水榭秋方半,风帷寂寞无人伴。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明有疏萤度。多谢月相怜,今宵不忍圆。

    山亭水榭,尽收眼底,但床帐里却只有她独自一人。双眉上的旧愁还没有散去,又添上了新愁。

    她起身坐在窗前,发现眼前时不时有流萤飞过。再抬眼看天空那轮明月,突然觉得,也许那轮明月之所以不圆,只是因为可怜她一个人,不忍变圆,只为给她做个伴。

    是啊,孤寂中,即使月圆,也是一个人的月圆,又有什么意义?

    婚姻的不幸,也使她更加怀念曾经的初恋与逝去的爱情,在这秋夜里,一遍又一遍:

    夜久无眠秋气清,烛花频剪欲三更。

    铺床凉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

    另一边,自认为已经饱受折磨,忍无可忍的汪大少也终于豁出去了,甚至还变本加厉,更加以酒色为乐。

    在事业上,汪义绍倒还算是有几分折腾劲的,自入仕以来,在家族的帮助和自身的一路蝇营狗苟的钻营之下,愣是在短短的数年内,从一小小的文法小吏,神奇地历任了多地刑房主事、典史、主簿之职。

    而在家庭这一边,汪义绍的所作所为就让人实在不敢恭维了,这家伙有时竟然公然召妓返家白日宣淫,甚至毫无顾忌地连纳数妾,夜夜笙歌,携妾远行,将原配抛于家中独守空房……

    一县痞民尚且被我治得服服帖帖的,何况你一妇道人家?

    夫为妻纲,本少想怎样就怎样,你能奈我何?

    再敢出声,看我怎样大振夫纲!

    最后,越来越肆无忌惮的汪义绍竟然还真的对朱淑真大打出手!

    至此,这段受命运捉弄的婚姻早已没了维持下去的必要与可能。

    湿云不渡溪桥冷,蛾寒初破东风影。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

    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独自倚阑干,夜深花正寒。

    夜深了,她独自倚在栏杆处,与梅花共同感受清冷风寒。

    某一天,怔怔望着铜镜里自己“泪洗残妆无一半”的憔悴病容,朱淑真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这样哀哀戚戚下去了。

    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由能爱此工。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做自己!

    宁愿不要无爱的婚姻,也不在牢笼中痛苦维持!

    终于,她成为了这宋朝勇敢冲出礼法束缚,公然休夫的第一人!

    然而,她虽然挣脱出了感情的泥潭,但很快就再次陷入到了另一场灾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