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龙吟

第九章 取捷径,当走水路!

    岳州被誉为东南水城不是没道理,不仅奔腾不息的柳、乾两川融汇于此,来往商舟客船更是常年齐聚城西码头,日夜不断皆有船发出。

    这日晌午,船家正欲起锚,却见相靠的岸边有两人正在争执,定睛一看,是一男一女两位年轻剑客。男的着一身翩然白衣,手执一柄入鞘长剑,剑柄闪烁着流光溢彩。女的穿着浅葱色修身便服,似乎将一把缠着布条的剑器挂于身后。他只当是江湖小夫妻的日常吵闹,便不耐烦道:“到底上不上,要发船了!”

    “上的,上的。”沐秋茗一边向船家招呼,一边拉着凌司辰的衣角,不由分说将他往船上拽。还压低声音道:“这趟要是错过,就得等三个时辰了!”

    凌司辰百般不情愿,却碍于脸面,不得已随她上了船。

    二人刚于船中落座,凌司辰便不满地质问:“这就是你的‘良策’?”

    沐秋茗点点头。

    凌司辰哭笑不得:“等这船行至昆仑山底,怕是半月以后了吧?”

    若无延时,五日后便是飞仙大典,更别提昆仑群山与寻常山岩不同,乃是临空而浮,玉清门平日不接待凡间宾客,故只有修仙者御剑方能登临此处。所以在他看来,这搭一艘慢悠悠的破船,横竖也不可能赶上不说,即便到了,也无法登上昆仑群山。

    沐秋茗也不辩驳,只是从随身行囊内翻出一张地图,边比划边道:“稍安勿躁,你且看啊,等此船出了这河口便是一路顺风顺水,沿柳河而下,途径潘州、洛州,只需六日便可到岐州一带。”

    “岐州?不是去往幽州?”

    “幽州地势崇高,从岳州至幽州乃是逆水而行,而从岳州到岐州却是由上游至下游,所耗时日仅为一半。我们乘疾船赶至岐州,再由陆路快马加鞭去往东边的冥影山,那山下有天元仙尊的锁咒阵。止飞术呢,也属于常规咒术之一,你站进去再走出来,不就解了?”

    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之时,东南二魔君曾屠戮千万仙家子弟于冥影山,此山由是常年阴寒幽冷、更时有恶咒滋生,已被众仙门列为禁地。且为防咒祸窜出作乱人间,大战之后天元仙尊亲手在山脚结下法阵,将邪咒全数禁锢其中。

    凌司辰打趣反问道:“你让我进冥影山的锁咒阵,也不怕我沾染诅咒?”

    “怕甚,你只进去一瞬,又不是让你在里面过夜。再说,你现在身上已中诅咒,这负负得正,你定会无事!”

    听罢此言,他心中暗笑,想不到这沐秋茗心思甚为大胆,然比起其他诅咒,他确实更想摆脱当下这个。且论路程,冥影山相隔昆仑不到千里,乘剑而行只需半日……

    但是他仍有些不放心,“纵然如此,也难以追逐他们全程御剑之速。”

    “高空之中,变幻万千者,风为甚。他们御剑而行,若是顺风,确实不出三日便可到昆仑。但若是逆风,则需四五日。加上此番大典仙试需养精蓄锐,中途定会歇脚休憩,便算他们六日。到时,飞仙大典必会延时。”

    他笑,这小妮子,当年坐轮椅上天真无邪,没想到如今长大了心思如此缜密。但机敏如他,也没有错漏任何一个细节。

    “舅舅他们临走之时,我记得天上刮的是西南风,也正因为是顺风他们才择那日出行。你却说他们此行为逆风,有何依据?”

    她浅浅笑道:“你知道,我自幼身患怪病,每次发病都会四肢乏力、气若游丝。然而,每次生死边缘的我都能通过丝丝风声感知天外云雨变幻……

    “我爹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礼物……”她一边说着,一边缓步出了客舱,来到了舷栏边上。她向外伸出手,似欲触那船边阵阵微风。

    谁人不知,沐仁丹的发妻林钰生前是这世间最厉害的纵音术士。她自十八岁嫁入沐家才开始修习音律之术,谁料仅仅三年,其笛箫二术便一骑绝尘,仙法高强更是独领风骚。据说,只差最后一层便能修炼成沐家失传已久的‘云消雨霁’,此术若习得,便可呼风唤雨、操控百川,纵横世间无敌手、蓬莱登仙亦是咫尺之遥。可惜天妒仙才,那一层她终是没机会再突破。

    沐秋茗接着道,“九岁那年,我重病不治,冥冥之中大夫说我没了气息……

    “那时候我只觉得回到了娘亲的怀抱,丝毫病痛都察觉不到了。但是后来,我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儿时缠身的怪病竟然痊愈。虽不再苟延残喘,但我预知风云的能力却更准了。时常只是听着风声而产生的一种预感,却也从未出过错。”

    死而复生,疾病皆愈……

    凌司辰听着,若有所思。

    他心中哀其童年苦楚,嘴上却哭笑不得:“说这么多,所以你是将此行的成败交给了你的‘预感’——”

    “嘘。”话音未毕,沐秋茗只将食指轻轻搭在他的唇上。

    原本宁静的湖面忽地刮起了大风,将原本随着轻漾缓缓漂泊的船只猛然向前推动。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树叶被卷入了高空,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其望去。

    此时的天空似变了脸色,风起云涌之势若龙蛇翻腾,惊得船上本在休憩的宾客都纷纷走出客舱来到甲板之上。那片树叶飘至一半又调转了方向,高空之中的西南风显然已换了风向,致使湖面雾气猛然升腾而四散、波诡云谲。

    宾客中,有文人开始就景即兴吟诗作画,也有赶着去岐州的商贩因船只的顺风加速而喜不自胜、搬出携带的美酒邀他人共饮。

    眼前沐秋茗满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凌司辰这边却是惊诧不已,又不得不感叹眼前这沐家独女之奇妙。

    他浅浅讪笑,道:“你还有什么绝技是我不知道的?”

    她歪头,故作思量一般,道:“好像没有了。你之前也看到了,我资质平平,即便能预知风云,也永远达不到我娘的境界。”

    “你是你,你娘是你娘,你不必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再说,如今天下有你这般才能的,又有几人?”

    闻此言,她情不自禁泛起笑意。除了她爹爹之外,他竟是第二个赞赏她天赋的人。她的师兄们,总认为不经乐器去揣摩自然云雨实非正道、不能信任之。久而久之,她在门中也极少使用这份才能。

    趁此柔和气氛,她也问起了心中疑虑,

    “凌公子,你呢,为何如此执着于蓬莱登仙?”

    “我……”他欲开口,又犹豫片刻,才终于缓缓说道,

    “我三岁那年,母亲为护我遭妖魔袭击,那时的我,除了看着她被吞噬,什么都做不了。那蓬莱仙果能增进百世修为,只有足够强大,我才能保护身边之人——”

    凌司辰的母亲,应当就是凌宗主的妹妹凌如月。

    关于她的传闻并不多,只听说她二十多年前去往昆仑山学艺,尔后便背弃家门、多年不归,最后在他乡身死。有传言说她是与玉清门的人私奔,众人皆知玉清道人世世独修、破其门规乃是重罪,亦受诸仙门所不齿。当年凌宗主为维护妹妹名节,于隆冬大雪中跪地二旬,成为后世之谈。

    沐秋茗听着,也想到了自己从未见面的母亲,心中顿感哀伤。思道,原以为他有此执念是同他人一样追求长生,没曾想还有这层缘由——

    他长舒一口气,“不过当下最重要的,就是亲眼见证北风登仙。”

    不管是母亲还是兄长,想必都是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存在吧。

    她点点头,“小时候,你说过一百年后要在昆仑与我一决高下,可还算数?”

    他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当然。”

    “那,加油吧?这仙果,我也想吃。”

    两人皆面带轻松笑意。

    此时,正逢那商贩一行来到他二人跟前,送上满满两只杯盏,宣称此为其从远方西域带来的葡萄美酒,只欲与一船的人共饮同乐。商贩见他二人衣袂飘扬、气宇不凡,以为是云游四方的剑侠情侣,一番话语惹得他俩急忙解释。商贩见二人皆面带羞红,赶紧自罚两杯,末了还与众人一同感叹岁月青葱,一片欢声笑语中,顺着柳河之水的风浪裹挟着客船一路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