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船外罡风大作。

    船内却是温暖如旧。

    沈向春站在屏风后，无聊的半倚着柱子。

    屏风遮挡住了外头的光线，使得沈向春待着的地方阴沉沉的。

    摇曳的烛火光芒透过屏风在镂空缺口处的绢布，两个壮实魁梧的男人在不远的矮床上交谈。

    摇晃的影子倒映在屏风的绢布上，一个男人弯腰俯首正在向着另一个惬意的半躺着的男人报告着些什么。

    沈向春一边下意识的摆弄着腰间用于压制长袍下摆的木牌和腰间佩剑的穗，一边聚精会神的听着外边两人旁若无人的交谈。

    弯腰俯首的男人严肃的说道：“将军。使者带来消息。说东方馆的东瀛人态度很软弱，我们之前提出来的要求几乎全部答应了。”

    被称作将军的男人听到了这话，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

    只是轻轻啜饮了一口矮床小几上的茶。这才说话。

    “那就是还有什么条件没有答应？”

    “如今的情况是。即便我们要罚没他们三年的收益，要求他们交出手上产业一半的控制权，这要近乎严苛的要求他们也都选择了答应。只是……”男人抬头看向自己的将军，眼神中带着崇敬的光。

    他继续说着：“只是他们偏偏拒绝我们派人入驻检查他们的本部园区，想来这里面大有猫腻！”

    将军听了自己下属的汇报，会心地一笑。却是并不把所谓的大猫腻放在心上，对于这些不受教化的家伙，没有什么猫腻才是不可能的。

    将军将他的身子挺直一些，手指敲打着矮几。

    “幕府查获他们走私的轮渡，两百多个被锁住的饥肠辘辘的可怜人像是鱼罐头一样挤在集装箱里。

    我想知道，做什么样的事情要这么多的活人？

    要是这件事情被曝露出去，可是会轰动整个国际社会的。

    我们可以帮他们遮掩，但是不能是没有代价的。我们两边也已经接触了十几年了，这一点不用我们强调他们也应该是明白的。”

    将军微微抬起锐利的眼神看向屏风后，加大了一些音量说：

    “他们自己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跳出来请我们帮助，可是宁愿拿出那么多钱，出让那么多利益也不愿意让我们简单的调查。”他笃定的说道：“这就是我们需要的，这些该死的家伙的弱点。

    哈哈哈，他们恐怕还只是以为我想要敲他们一笔呢！”

    下属做礼，“恭喜将军！”

    将军翻身坐起，中气十足的说：“告诉源氏，要么让我们检查东方馆；要么就交出他们在我们明联的所有利益，再让源氏宗主切指谢罪！不然就……”

    说着将军阴恻恻的冷笑了起来。

    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的确是一个难以接受的要求，”下属却是抱着十万分的小心，提出了一个可能性貌似很小的问题。“要是他们还是选择退让呢？”

    将军听了，笑出了声。

    “呵呵呵……给使者发铜牌。让他自己裁量。幕府只要结果。”

    将军的视线扫过下属的脸，对方立刻像是见到了猫的老鼠一样迅速将自己的脸重新低了下去，谦卑的应诺。

    “这是必须的牺牲。”将军说到这个，语气才终于缓和了一些，“使者——他有什么想要的吗？事成之后，我王氏愿意荫其三代……他有几个儿子？”

    “他没有儿子……而且父母亲族也凋敝的很厉害，现在只有一个离异的妻子，和两个跟着妻子的女儿还在世。”

    下属握着拳头，指甲刺进了手掌。

    “同僚们和他本人都以为他自己是绝佳的人选。至于要求，”，男人微微咬了咬牙，“他的确有提到过。”

    “是什么。”

    “他想让她的两个女儿进狮山学。”

    将军一挥衣袖，发出一声裂响。

    “答应他！再告诉他，之后幕府给他提两级俸禄，照常发五十年给他女儿。接下来他家三代人都将会受到我王氏的庇护。”

    “唯！”下属起身，站到一边。

    “为了家……为了国……”将军轻轻的啜饮着茶水，轻若无声的念叨着。“你出去吧。安排好一切。”

    男人行礼，倒退着离开。

    他关门时遇上了正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的沈向春，于是向着这位眉宇间有着他舅舅神韵的高大俊秀少年人微笑着点头。

    双方都露出了干涩的笑。

    --

    沈向春离开他‘藏身’的屏风，来到身为明联邦征东大将军的舅舅身边。

    刚刚舅舅和自己牙将的对话他全部听在心中，已经有了一些迷迷糊糊的猜想。

    今天他当差值夜，好端端的当着他的保安班长职位，却是被亲舅舅拉到房间里头旁听了这一切。

    几个不成熟的想法正打鼓似的在他心中跳跃着。

    沈向春还是一个高中生，他是宁愿在甲板吹冷风也不愿意听这些的啊！

    可是这个时候舅舅已经挥手招呼他过去了。

    “向春，来这边坐着。”

    舅舅王石亲昵的拍着他对面的位置，对沈向春说道。

    沈向春带着心思，慢慢踱步来到矮床的另一边坐下。

    房间内布局很简单，只有在舅舅身下的一张矮床以及身边的矮几和另一边靠墙的一张摆满了地摊和书籍文件的大桌而已。

    大桌上了一遍又一遍的漆，淡淡的反射着桌子上两根长蜡烛的烛火，如同是被深深的掩埋在黑色红木建成的坟墓中。除非把它挖出来，否则不要指望它们能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明明屋子里头有电灯，天舟上的发电组功率也是相当足够，但是舅舅或者说这些旧军阀们就是不喜欢点灯。

    沈向春正在自由的发散着思维，却听到王石喊了他。

    “你听明白了我和王武的话了吗？”

    王武就是刚刚那个和他谈话的男人，是王石的牙将亲随，也是幕府的偏将。

    “只能说是我有一些猜想……舅舅叫我听这个是为了什么？”

    舅舅王石魁梧的活像是一只人立的西伯利亚棕熊，一米九五的沈向春在对方的面前也只像是一只大号仓鼠。

    王石平常的一举一动都能带动整个房间气流的涌动，瞪着眼睛也能叫老虎退却，张嘴一声爆呵可以在长坂坡吓死十个张飞，是东方将军幕府绝对的主心骨。

    但就是这样的大臂上能跑马的好汉，此刻却是温情的笑着。搓搓手。他从自己的身后摸出一个包着东西的油纸袋子递给沈向春。

    “嘿嘿嘿，这是印月斋的好东西，你尝尝。”

    他抖落开纸包，露出里头的酥皮月饼来。

    “明天就是中秋了，你不用来上班。这个好吃。”

    沈向春接过一个放进嘴里，松软的酥皮和着甜而不腻的红豆沙馅料在嘴中带起一阵清香。的确是很好的东西。

    “谢谢舅舅，这个很好吃。”

    “好吃就多拿一些。再给如夏和两位仙使带一些……你爸爸妈妈那边，我也会寄一些给他们的。”说完王石也往自己嘴里放了一块月饼，含糊着重新说起正事来。“你说你大概有个猜想，那说出来听听，说错了也没事。”

    “我以为——嗯，”沈向春三口吃下一个月饼，舔舔手指，“难不成，舅舅是想逼迫那些东瀛人做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这其实是很浅显的事情。

    王石点点头，眼睛里的欢喜根本藏不住。

    他一向以为这个自己妹妹的好儿子，是两家里头以后会最有出息的那个。哪怕不说他和上仙尊者的那些若有如无的关系，即便是对方自身的修行天赋和本性智慧那也是一顶一的优秀。

    他认同了沈向春的想法，说道：“没错，我——或者说，我这个征东将军幕府，我们认为要挑动这些东瀛人的神经，甚至说，要让他们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来。幕府认为这是符合我们和我们整个明联邦的利益的。”

    沈向春听着舅舅如此官方的回答，没有表示。

    “如今的形势……”

    王石温情的眼神逐渐的冷却下来，他依旧是下意识的轻叩桌面。

    “要是你对这个感兴趣，之后我可以给你看报告……我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是当然也和这个有关。”

    “此前评议会认为在这样的阶段，我们需要保持和罗刹人的友好关系，于是也就有了一个月前裁撤整个北方将军幕府的事情！连带因为所谓的缓和国际关系把西方、南方将军的僚属进行了削减！真是岂有此理！”

    愤怒卷着血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了王石的脸。

    “评议会的那些软……那些委员们，他们把我们古老传统的幕府子弟们从他们光荣的岗位上拉下去，送去看大门，去给老爷们盯着自己的情人和儿女！如今就要轮到我们了！我们！”

    王石愤怒的大力拍打矮几，面红耳赤的暴怒大叫。矮床在他的大力打击下吱呀尖叫，他自己和沈向春身上的配剑也是一齐哗啦作响

    沈向春少见的看着自己舅舅的暴怒模样，心悸之余也有了一些同仇敌忾的愤恨。但是并没有像是舅舅一样表现。

    他安抚着王石，并重新给他倒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