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所谓的维稳，所谓的耐心，在将军看来是怯懦的表现。

    尤其是当这个维稳的代价是自己的利益的时候，一些规则外的举措，似乎也就成了不得不考虑的选择。

    沈向春站在王石那间小小的居室前头。

    看着眼前的浓郁的夜色，越过一个个暗淡的灯笼披在自己身上，风吹不散。

    远处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士巡逻而过，他们认出了站在将军卧室门前的军官是自己的上官，于是统一在队官的带领下向着沈向春行礼。

    一次无声的问好。

    沈向春也是向着他们点点头。

    ‘我参与进去，是在惩戒黑暗。’

    人人都想成仙，可是人人却都对成仙的代价讳莫如深。所有人都不想犯错，所有人却又都在犯错。

    成仙就要绝情。

    在风火雷电的灾难之后，修行者得到不仅仅是长生和力量，同时还有代价。

    成为一个道德化的标杆，一个被逐渐剥夺了情感欲望的木偶，这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要比得到无与伦比的力量还要来的令人恐惧的事情。

    于是老家伙们一面陷入了畏惧成仙——按捺三灾的到来，一面恐惧寿命的耗尽，惊惧的等待那命定的时刻到来。

    这就是私人情感大于了道德感的表现，既然老人们可以这样做，那么自己为了家族和仇恨做出一些稍稍出格的动作，是不是并没有那么不可饶恕呢？

    沈向春迈步走向自己的军营值班室。

    作为军官，他只需要在值班室坐着就是工作的全部内容。

    他只有十七岁，是空降的校尉长官，但是军中并没有什么人对此感到不怂。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舅舅就是大将军的缘故，同时也因为他所在的这个部门的特殊性。

    他所在的部门是一个特务团性质的卫队——东方将军的卫队军团。

    同时也是东方将军幕府中成分最复杂的一支部队。

    她是由各个势力的代表、将军的亲属、政府特工、世家密探组成的大杂烩。

    纵使这些人兵源素质优秀，但是不堪信任。

    卫队有四个校尉的编制，一共有两千三百多人，由骁武将军章继雄统领，负责东方将军旗舰朝天宫号上的安保工作，以及在必要的时候护卫大将军的安全。

    只是在如今的东方将军王石的治下，卫队的作用已经成为了历代以来最低的——王石作为大族王氏的嫡子，自从担任大将军开始就有两百多名同宗子弟充作牙兵，守护左右。

    这两百多同姓兄弟是最无情的机器，高效且强大。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值得信任。

    如今的卫队两千多人做些一般的事情还可堪大用，但是一旦遇到像是今天这样的情况，那么在幕府中，最需要防范的恐怕就是它了。

    沈向春心想，要是今天的这件事情交给卫队来办，恐怕第二天他就会被架出去乱刀砍死了。

    而且最后的尸检报告，恐怕还是后背中十枪自杀而死这样吊诡的结果。

    但是牙兵不一样，牙兵是值得信任的。

    将军王石在进行统治的时候，只需要一队牙兵带上一名牙将和一名传话的使者，就可以绕过幕府中所有心怀鬼胎的人物，将自己的意志传递到军中的任何一个部门。

    如今，在这样的‘内外朝’制度下，大将军的权柄达到了一个在和平时代前所未有的地步。

    这样的代价就是，卫队如今地位不能说是比没有好，也能说是屁用没有。

    于是，在这样的一个‘清水衙门’，在众多的神鬼牛魔中，多出一个靠着裙带关系加入的少年校尉，也就成了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何况少年也是相当的优秀。

    沈向春心中清楚，要不是在环境复杂的卫队中，就自己这样的资历就是担任一个连官恐怕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给戳死。

    --

    寒风大作，夜晚的高空中温度很低。

    值班室里有加热片和白炽灯，温暖且明亮。

    卫队将军骁武将军章继雄正在和另一位值班的校尉军官说笑。他负责说笑，另一个校尉负责面无表情。

    这位骁武将军有一百三十岁高龄，但是看起来就只有三十来岁，脖子又短又粗，一幅彪形大汉的样子。他没有穿袍子，只是把它搭在肩膀上，卷起了里头衬衣的袖子，黑黢黢的胳膊从胳膊肘开始都裸露在外面。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而且两个眼睛之间的距离很宽。

    总的来说，他看上去脾气不错，却仿佛有着铁石心肠。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意志坚定、目标明确的人。你最好要祈祷自己不会在左右全是阻碍的地方遇上这种人，因为他绝对不可能掉头回去。

    另一个和他‘说笑’的校尉年纪就要小很多了，只有四十几岁，但是两人外貌年纪看起来却是差不多。这校尉叫做夏云兴，有着一双警惕但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眼睛，一只大手正大力的拍着两人之间的桌子，震得桌子上茶水杯具哐当的响。

    他的面孔沉稳，长的浓眉大眼，沈向春对他的印象并没有对章继雄那样深刻，但是也知道他是一个做事认真，很少会出问题的人。

    同时，值得一提的是，这人其实是中央军部的钉子。

    也是，他做事很有规章，完全不像是旧军队的样子。

    可以说，沈向春更喜欢这样的同事，而不是那个比自己大了足足一个世纪的老将军，那个混不吝的怪老头。

    老头子见到了沈向春推门进来，也没有问他去大将军那里做什么去了，只是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大声说。

    “来！小子，来！”，他又一边拍拍正友好的对着沈向春笑着的校尉夏云兴的肩膀，弄得夏云兴晃得像是门外挂着的在风中摇摆的灯笼一样。

    “这混蛋不愿意和我下棋，说什么也不愿意！真是岂有此理！来，你来和老夫下两盘来！”

    沈向春听了，又见到夏云兴被拍的翻白眼的表情，忍俊不禁。

    “唉？不不不，将军，我可下不过你！而且今天我晚饭还没有吃呢！我得先吃饭。”

    “吃饭？你舅舅带走你还不给你吃饭？”，章继雄狡黠的盯着沈向春的脸，“好啦好啦，小子。你虽然不是我的对手，但是也是一把好手了。你先给我下棋，待会我叫我老婆子给你做菜，我们一起喝些！”

    沈向春还没有反应呢，一旁的夏云兴倒是立马皱起了眉头。

    “军事任务时间不能喝酒。”他轻轻的嘟囔着，也知道这话对老将军不管用，于是就把眼神落在了沈向春的身上。

    他还是比较看好这个年轻人的。

    “哼！我看小夏你啊，是傻啦！从中央军来我们这，你难不成想还守着那些规矩？带坏我们的年轻人？”

    夏云兴来自中央军的身份，在幕府高层中不是什么秘密，大有阳谋的意味。

    “什么！”，夏云兴被章继雄的话激的大叫，“你难道不知道幕府也有不能饮酒的规章的吗！还叫带坏你们的年轻人，什么话。我这是在把向春这样的好孩子教育的向我们新时代军队看齐！而不是······”

    眼看着两人就又要吵起来，沈向春头大的扶着额。

    “好啦好啦。我的将军爷爷唉！我陪你下棋。还有你夏叔叔，你不要和老将军计较嘛，我们不会喝酒的，我们俩的事等吃完饭再说好不好。”

    于是两个即将吵作一团的男人，互相对视一眼，不再理睬对方了。

    其实这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那样不好，只是在生活、理念上有些不同而已，远没有到势同水火的地步。

    沈向春从一边拿来棋盘，半推开夏云兴，和章继雄坐在一起。

    他和章继雄一起把象棋摆好，在夏云兴幽怨的眼神下开始对弈。

    就像前头说的。

    两人之间有一些心照不宣的小事情——一些时候夏云兴会主动找到沈向春——给他上政治课。

    这可以看出来，夏云兴的确是在卫队这个衙门里头无聊到了一定程度了，甚至开始找到沈向春这样‘根正苗红’的幕府子弟，意欲发展教化他。

    甚至他之前还不断的暗示沈向春可以在中央军找到更好的未来——还不不止一次的提到他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儿，这也不知道是不是政治课的一部分？

    一连下了好几轮棋：从象棋到围棋，再从围棋到连珠棋，沈向春输的头晕脑胀眼冒金星，而章继雄却是高兴的直拍肚皮。

    沈向春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老将军的棋力的确很强。

    看来这个老家伙活了一百多年倒也不全是在找老婆，也是有一些其他事情上的积累。

    其实，说不定夏云兴不愿意和章继雄下棋也不全是理念的冲突？

    用茶水代替了酒，大吃了一顿章继雄众多妻子中某一位叫不出名字的饭食后。沈向春就被夏云兴拉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头，开始上政治课。

    “······这是原则问题，不可以喝酒，喝酒会扰乱我们的判断力。而且作为主将，我们要是在夜间酗酒，那么下面的士兵会怎么想呢？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个道理你肯定明白的。”

    沈向春捂着肚子打嗝，时不时点点头，只是眼神却是涣散着，没有焦点的盯着头顶的灯，看着灯珠的光晕扩大一圈圈的波荡着。

    心中一会想到之前舅舅对自己说的话，一大堆有的没的想法就蜂拥的挤进他的脑袋了里头；一会又想到家中的妹妹如夏和发小鹿光，于是就拿出手机给她们发了消息。

    【明天我要吃饺子！】

    但是时间已经很晚了，并没有人理会自己。

    “你······”夏云兴看着沈向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你保送了狮山学院了吧，这个学校我看来比昆仑学院要好。我当时听说你拒绝昆仑的招揽觉得很开心！我觉得狮山更容易接受新想法，教育的形式也更现代化，比昆仑好的太多了。——你选这个学校是不是也有这个考虑？”

    沈向春发散着思维，突然听到提问，支支吾吾的说了是。

    总不能和这个看起来就很看重自己的中央军明探说，自己是因为狮山离家比较近才选的狮山吧？

    但是也说不准是不是他一直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的作用，谁知道呢？

    “哈哈哈，就知道你是好孩子。”，夏云兴的高兴溢于言表，“我女儿也想要选狮山！我和你说过的，她正好和你同年······”

    这个话题比之前的那些个有趣一些，沈向春和夏云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天边的云端终于泛起了鱼肚白。

    远处似有微星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