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边做完了？编号的事情。”

    “当然，你呢？”

    “我也好了。我顺道还弄了一点桃胶呢！”

    “诶，有点恶心的样子，吃这个真的有用吗？”

    “我感觉挺有用的。反正捡垃圾的时候顺便可以从树上弄一些嘛。不过我还是感觉你的活好啊，我也想给猫猫洗澡……”

    “那里也有一些很野的猫狗的，不算什么好活。”

    “可是你看起来明明很高兴啊！”

    “嘿嘿嘿……唔，小光！小光你好啊~我们干完活回来啦~”

    鹿光站在公寓中心的一张简易桌子边，盯着远边的林道，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回头看到是公寓里头的两个年轻女租客。

    租客们穿着深粉色的马甲，马甲上心口一角是简笔画的山坡和山坡上的硕大桃树——这是桃园的标记。另一边写着白字【义工】。

    是参与今天义工活动的租客啊，鹿光心想，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

    “你们好，来这边签字吧。”

    “好哦，诶？找找看清理桃林是哪张纸。”

    穿着马甲的女人将手中的罐子放在鹿光身边的桌子上，罐子里头是琥珀色的凝胶，外边是什么蜜饯品牌的贴纸，看起来是一个再利用的零食罐子。

    她伏在桌边，胡乱的在几张分类写着名单的打印纸之中找着。

    和她一起的另一位租客见状，则是将手中的纸递给她，“是这个，你那边有没有……哦，谢谢。”

    鹿光看着两位租客找到了写着自己名字的名单，提醒道。

    “打扫桃林是一个半小时的义工时间，另外，打理猫狗是两个小时的时间。你们不要忘记了。”

    两人听了，点点头，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相对应的时间。

    她们对参与义工活动的积极性很高，毕竟在这样的好的地段，又有这样相对便宜的租金的公寓可是很难得的。况且在桃园公寓做义工活动还可凭借时长减免租金，这样一来更是令人难以生出抵抗的情绪来。

    其中那个借着活动时间从桃林那弄了不少桃胶的女租客，听了鹿光的话，不满的拍着自己身边朋友的肩膀。

    “真是的啊！明明她们可以和猫猫狗狗玩，为什么拿的时间还比我们长！我们在这边弄垃圾，她们在玩诶！”

    被拍着女人狠狠地翻了一下白眼，不禁让人担心她的隐形眼镜会不会就这样翻过去。

    “因为有很多人不喜欢侍弄这些孩子呀。这是对一些不喜欢沾水和猫狗的人的补偿，而且其实在公寓里头也没有什么垃圾的——”鹿光笑着解释。

    她纤细的眉眼动了动，“还是说最近环卫他们没有好好的处理的垃圾。”

    这里所谓的他们，指的是桃园在卫生方面找的外包的保洁公司。

    “不是不是，”出声抱怨的女人摆摆手，向前一步轻轻抱住鹿光的肩膀，“小光你还是太较真了。对了，今天你来了小春怎么没有来？”

    鹿光无视女人挤眉弄眼的小动作，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远处，轻轻的从她的环抱中挣脱出来。

    “春今天去接如夏放学了，之后再陪着如夏和她的同学去逛街，买东西去了。”

    “那就是出去玩了啊……”另一位女人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声线，“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去玩，这里给自管会不就好了？”

    女人一副，你鹿光和沈向连体婴儿似的天天黏在一起，今天突然分开行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的八卦表情。

    “没什么啦。只是我还要做饭呢。”

    女人盯着鹿光的俏脸，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那不是正好可以一起在外边吃饭，这样的话来。

    她注意到鹿光一直在有意无意的盯着远处的一个方向，于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随即认出是最近新搬来的一个租客。这个租客给人的印象还蛮深，所以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她就认出了他。

    是那个外国帅哥呢！

    “那个！那个！”女人推了推鹿光的肩膀，“小光，那个是不是就是最近搬进来的那两个帅哥里头的那个外国人啊？”

    鹿光知道她说的是内博伊沙和李顺仁，点点头。

    “他是哪国人？”女人发挥了自己八卦本性和对帅哥天然好奇心。

    另一个正打算离开的租客听了这个话题，也是感兴趣的停下了脚步，微微靠近了一些。

    “是塞尔维亚人。”鹿光看到女人听了这个名字有些微微带着些迷茫的眼神，又解释说，“是南斯拉夫国家，匈牙利边上。”

    “哦。”女人点点头，一个无所谓的小国她心想，又问“那他是干什么的？”

    “你是查户口吗！”另一个女人又翻了个不禁令人担心的白眼，“还是看到帅哥就走不动道了？”

    “找打！——小光，我听说他好像是老师？听他那一栋楼的人在群里说的，还说他有些奇怪，会说一点汉语但是有好几次看到人就会躲起来。表情还很可怕！”

    “这样怕羞的人是怎么会当上老师的？”

    鹿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们的话，抬手看了看手表，对着远处穿着小一号马甲的内博伊沙招了招手，叫道。

    “内博伊沙先生，可以了！过来吧。”

    远边的人影浑身颤了颤，像是被电到了一下似的，转头露出一个干涩的笑容同时大力的点了点头。他头发凌乱潦草，高大干瘪的身材一手提着小小的垃圾袋，一手中拿着夹子的样子显得有些可笑。

    “好奇怪的名字，就不想着弄一个中文名嘛？”

    “就是就是，南斯拉夫人还是应该是叫铁蛋比较好认！”

    “诶？铁蛋……我看你是铁蛋！人那是铁托，读书读到屁股里去了吧！”

    眼看两个女人又是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鹿光无奈的拉开两人，摇摇头。

    “好了好了，他，”鹿光指着正在向着这边走过来的内博伊沙，“他的确是在什么学校里当外教，不过那是兼职。他主业是医生。”

    “医生？”

    “法医。”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抬眼看向内博伊沙，顺着昏沉沉的阳光可以看到，他阴郁的灰眼睛和眼睛周围暗淡的吓人的，仿佛三天三夜没有闭眼的黑眼圈凸出的存在他意外英俊的脸上。因为干瘦，所以显得眼球突出，鼻梁棱角分明。

    他明明身材高大，可却是称得上瘦骨嶙峋，四肢纤细骨节分明，脸上半点肉色不带，活像是刚刚从水中打捞上来的浮尸的肤色。

    这位来自塞尔维亚的亡灵法师先生，这位从维也纳和贝尔格莱德大学毕业的优秀医生，受人尊敬的教堂坟茔管理者，眼下的尊容，分明是不化妆就可以激情参演行尸走肉新一季的丧尸主角了。

    两位面色红润的女士只是看了一眼，就不约而同的互相搂住了手臂，僵硬而故作淡定的默默离开了。

    内博伊沙没有注意到有两位年轻秀美的女士被自己吓跑了，踩着虚浮的脚步向着鹿光走来，脸上还强挂着自认为阳光的笑容。

    鹿光一直盯着他，在他靠近之后，将手中准备好的纸笔递给他。

    “内博伊沙先生，您在这里写下自己的名字就可了。您就写汉文吧。”

    内博伊沙在这位小巧的女孩面前根本不敢大意，绷紧了表情，严肃的点点头。像是在自己病危通知书上签字似的，牢牢握住笔杆，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大名。

    【奈博伊沙·斯特法诺维奇】

    鹿光瞥一眼他画符似的汉字，不动声色的说道：

    “您再在您的名字之后写上一个1.5——数字用阿拉伯数字就可以了——不要用花体。”

    内博伊沙默默的在纸上自己划掉了【一点五】和花体数字的位置上工工整整的写上【1。5】，再一次紧张的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

    看到女孩迟疑了一会之后还是点头了，他这才松了好一口气。

    鹿光对他写在两个数字之间的句号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过了已经变得奇怪起来的名单。

    在一堆两字三字的名字中间插进老大一串名字先不说，各种汉字被写错的划痕和歪七扭八的字符更是让人不堪入眼……

    “您——”鹿光点了点他穿在身上显得四不像的马甲，“把马甲脱下来放在这个框子里头，我们要回收的。”

    内博伊沙照做。他小心翼翼的将马甲放好，又颤巍巍的举起自己手中的垃圾袋和夹子。

    “这些放在那里。——垃圾袋不要放！垃圾袋您在路上随便找个垃圾桶丢了就好了……”

    ……

    拘谨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将手上的事情做完，开始像是犯错的小学生站在严厉的老师身前一样，盯着自己的脚尖，心中想不明白是不是可以离开。

    鹿光退后一步，“很好——我刚刚听说您在公寓内行为有些反常？”

    内博伊沙浑身一颤，好比堂上的判官将手中斩立决的令箭扔在了面前，远渡重洋而来的外国异族人随即哇哇大叫着冤屈，要不是母文化里头没有跪拜的习惯，他眼看着就要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了。

    “不不不——小姐，我在公寓里头没有做什么反常的事情！一点没有！也没有打搅到其他人休息，甚至我在看到别人的时候还会躲起来的！一点也没打搅到大家！”

    他在心中默默的补充了一句，那个像是花一样的李顺仁除外。他担心自己在对方面前做出什么躲闪的动作的下一刻就会被摘掉脑袋。有关这一点，他的感觉很强烈。

    “你……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奇怪。”鹿光扶着额头，为什么她今天要在这里伺候这个笨蛋，而不是和春一起去逛街呢？明明是那样合理的机会！

    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内博伊沙先生，我这么对您说吧。难道您在自己家乡生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内博伊沙垂着头，学着那个带着他来到这个恐怖的公寓的张文广的话，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这不是特殊情况。”

    “……您的意思是？”

    “在公寓内您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明白吗？”

    “是！”内博伊沙下意识的立正，好一会才有些意外的回答道。

    鹿光狐疑的看着眼前，好像刚刚从什么集中营里头逃出来似的男人，想了想了，“莫不是李顺仁先生对您施压了？”。

    “不是不是！李对我很好……是我知道自己的……才……”

    “您不用担心。”鹿光不打算再掺合这件事情了，她看看天色，心中想着晚上的饭食，一边安慰似的挥了挥手。

    “您大可不必担心，毕竟您通过了尊上的考验，您加入我们桃园是作为一名客人存在的，受到所有人的尊重，不需要过多的担心……除非，您自己心虚。”

    “我不心虚。没什么可心虚的！”

    “您在熬夜做什么？”鹿光指的是他的黑眼圈。

    “我……我什么也没做，我之后不敢了！”

    内博伊沙心想，有一头狮子就隔着一层纸似的墙蹲在你身边，任谁也睡不好啊！

    鹿光紧盯了他一会。摇摇头。

    “您可以回家吃饭去了。”

    可是内博伊沙不动。

    “您想留在我家吃饭？”

    话音未落，就看到内博伊沙逃似的拽着垃圾袋跑开了，嘴里念念有词。

    “不不不，谢谢，谢谢您……AdieumachèreMademoisel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