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萨满，他的来历和经历人们不得而知，只知道是一名没落民族的遗老，在十八年前的某一天，他就那么来到这儿。带着他的驯鹿群，带着他的一卷铺盖和一套神衣。

    他不喜欢说话，可是会给人们治病，治病从来不会收钱，他总是挂在嘴上的是‘你的代价有人给你支付过了。’可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是这一套说辞。

    两年前，一个阴云遍布的冬夜。尼德萨满从大家给他腾空的废弃公园中少见的走出来，他站在寒风中，在路边等到了一个泣血的男人。男人开着老区人们从未见过的豪车，被一个拿着刀的年轻人追赶着。

    他开着车，可是车上满是刀痕，车轮被砍去了半个，带着刺耳的摩擦声从路的另一边缓慢的向着尼德萨满而来。

    豪车男人车上滚下来，一条手被连着肩膀砍断，胸口白骨森森。嘴里呕血，大喊。‘救我。’

    他身后是闲庭信步而来的年轻人，年轻人提着刀，刀上沾着血和油脂，在晦暗的灯光下闪着恶心的光。年轻人说。‘救他，你就死。’

    尼德萨满看看年轻人，看看脚下奄奄一息的豪车男人，摇了摇头。他伸手一碰那辆豪车，车子就变成了火炬。火炬将男人和尼德萨满包围，尼德萨满就在火中狂舞，等到火焰熄灭，年轻人发现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奇迹般的白骨生肉，安坐在地上。只是浑身似乎动弹不得了。

    ‘他的代价已经有人承担了。’

    尼德萨满看向年轻人。

    ‘你要是想要带走他，那么这个代价需要你自己承担。’

    年轻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问。

    ‘什么代价？’

    尼德萨满没有回答，离开了。寒风中只有他那些驯鹿脖子上的风铃声伴着他。

    年轻人歪了歪头，上前用那把肮秽的刀砍下了男人的头。‘那为什么要救他呢？’

    没有人回答他。尼德萨满只是不愿意人会死去。

    而从那天之后，年轻人的武艺就没有精进过一点。

    现在，年轻人再次站在这儿。疑惑依旧在心中，可是手里已经没有刀了。

    永井良太站在原地，看着从火堆中走出来，平淡的走向了那失去了生命，就像是尼德萨满自己说的那样，代替了那个孩子去了一个黑暗的世界的猴子，把它拎了起来。往回走。

    在路过永井良太身边的时候，尼德萨满少见的说了一句完整的话，看得出来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来坐一会吧。”

    他指向黑暗中的，属于他的那个小小的棚屋。棚屋呈现圆柱形，是几根插在地上的木杆和兽皮组成的，十分原始的房屋。这个柱子的顶端是空缺的，让每一个睡在里头的人都可以看到夜空的星星。只是在大城，已经许久没有星空明亮的夜空了。

    永井良太还沉浸在那个寒颤中，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来路。滨野美穂还在车上，他担心那个女人会不会害怕。

    尼德萨满看出他的想法，挥手收拢了那些火焰，火焰乖巧的像是小狗似的跟在他身后，他一只手拎着死去的猴子，一只手牵着看不见的绳索拉着火焰。

    “她睡着了。工作太累人了。”

    永井良太想到自己离开的时候滨野美穂放倒椅背的动作，于是点了点头。

    “那就叨扰你了。”

    他指着地上的肮脏床铺，对着尼德萨满说道。

    “需要我帮你拿回房子吗。听说今天有雨。”

    实际上天气预报只是说明天有雨。

    “那就感谢你了。”

    “哪里的话，这是应该的。”

    永井良太走过去，弯腰抱起那铺盖，跟着尼德萨满的脚步进了作为他的屋子的‘柱子’。

    “这棉花都已经硬的像石头了，你应该换一套了，再不济也应该重新弹一弹。”

    永井良太在地上席地坐下，把铺盖放在一边。对着尼德萨满说道。

    尼德萨满将火焰安置在‘柱子’中间的暗淡的火堆上，那火堆立刻就明媚起来了。照亮了‘柱子’内的简单陈设。没有家具，只有一堆火，一垛劈柴，还有就是永井良太刚刚带进来的铺盖。

    “这铺子是我三十年前在河南地自己做的。”尼德萨满难得的笑了。

    “很耐用吧。”

    “……是这样。”

    “请你用鹿奶茶。”

    “……谢谢您。”

    “这只猴子是我用一头鹿换来的。”

    尼德萨满将像是棉花一样轻巧的猴子尸体在手中摆弄了一下，随即扔进了火堆。猴子尸体遇到了火，就像是纸一样砰的一声燃烧了起来。好像这不是一具新鲜的尸体，而是什么早就死去了千年的干尸，见到光和热一瞬间成为了飞灰。

    “你早就知道我要带着他们来？”

    永井良太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到。可是尼德萨满总是不会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指着他身前的火焰，自顾自的，用一种追忆的口吻说道。

    “这火焰是我的母亲送给我的。在我成为氏族萨满的那一天，她火焰捧在手心里，交给我。她说，这火焰已经四百年没有熄灭过了，你要让它接着四百年不能熄灭。”

    永井良太低头看看那堆火，猴子的尸体已经几乎看不到了，只剩下黑灰和干燥的气浪铺在人的身体上。

    “为什么是猴子。”他又问。

    这次尼德萨满回答了他。

    “因为勃固性像猴子，那么用一只小小的猴子就能治愈一个勃固的孩子了。”尼德萨满说的平淡，轻轻的啜饮着手中的鹿奶茶。

    永井良太不这么认为，心中笃定这是什么野蛮的邪术，好像游戏中的古尔丹也做过这个，难道猴子和鹿是不一样的吗？恐怕是这个古怪的老东西在暗着骂那些勃固人就像是猴子一样罢了。

    “那么你们要是生病了，那么该用什么来治疗呢？”

    “要是我们生病了，那就要用驯鹿的生命来交换。因为我们性像驯鹿，这是公平，合理的交换。要是用错了交换的对象，那么神就不会回应我们。”

    永井良太来了兴趣，笑了。

    “那么你以为东瀛性像什么？”

    “狼。”

    “狼？”

    永井良太有些高兴，他想来狼是高傲强壮的生物，这让他听着有些受用。你吃草，我吃肉，你喝的是草汁，我喝的是血浆。我们不一样。

    “是那种，”可是尼德萨满继续说着，“给一棒子就会变成狗，给一块生肉就会变回狼的东西。”

    “……”

    “那么汉人呢。汉人性像什么？”

    “汉人像马。用马能够治愈他们。”

    这个回答很平淡，永井良太沉吟了一会。想到自己是孤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心中也没有想要探究的想法。现在挺好的，他想。

    “说说别的。”他说，从‘柱子’顶端看到凝练的黑夜，“你可以住到屋子里去的。不论是这里的人们，还是外头的汉人，你给他们治病。你可以有一整片的森林，一整个的大房子，可以过得舒服。”

    尼德萨满一口喝干了鹿奶茶，从不知道哪里掏出一块肉干放进牙齿稀疏的嘴中嚼起来。

    他过了一会才回答道。

    “我守着的这团火，和我的氏族一样老了。无论是遇到风雪还是暴雨，我都守卫着他，从来没有让他熄灭过。这团火就是我跳动的心。我明白天上的东西才是长久的，地上的东西总是要死去的。”

    天上的东西长久。永井良太想着，心中点点头，第一次喝了一口那鹿奶茶。感觉口味很平淡。

    天上的东西长久，他明白。所以他不选择那些阴阳师和武士道学习，而是选择玄学，选择修行。他想的明白什么是长久的。愣了愣神，在鹿奶茶下肚之后，他回过神继续听尼德萨满说话。

    “我不愿意的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我这辈子是伴随着星星度过黑夜的，如果我醒来看到的是漆黑的屋顶，我的眼睛会瞎的。我的驯鹿没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他们蹲进大牢，听不到鹿铃，我的耳朵会聋的……”

    一口一口。鹿奶茶见底了。

    “……”

    “好了。”

    讲了许久，尼德萨满站了起来，神衣上的金属亮片在火光中闪闪发亮，比曾经那肮脏污秽的刀还要亮。金属亮片碰撞的声音远远的美过刀口划过人的脖子的动静。是清丽的。

    “她要醒来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