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案要查的是淮王？”

    柳茗的这一问后，院中只剩下春风吹动树叶的“莎莎”作响。

    云棠欣赏的目光扫向柳茗，随后打破了沉默，轻声回答：

    “满朝文臣都这么想，但将军们都觉得不可能。皇叔是父皇的胞弟，他与景皇叔是父皇当年打败太子尘一脉登基成功的根基。

    当年父皇被太子尘构罪陷害，是他替父皇担下罪责，被关进天牢。才有父皇重掌兵马以清君侧。父皇在登基之后，倾尽资源才使皇叔得以成就武夫七境成为当世武绝之一。

    将朝廷的老臣怕是都还记得当年之事，尤其是当年与皇叔共事过的将军们，更是不会相信淮王会背叛陛下。所以有人敢想，但没人敢提。

    父皇气量宽宏，讲究恩义，皇叔若只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举动，他不会太过在意，最多就是修书一封询问两句。

    所以，我们虽然是去查皇叔的，但不光是去查皇叔。”

    说到这里，云棠有意卖个关子，她双手托腮笑盈盈地看着柳茗，很是有些戏弄后者的心思。

    “还请殿下明言，这个卑职实在猜不到。”柳茗苦笑地摇了摇头。

    柳茗自然是聪明的，但云棠卖的这个关子与聪不聪明无关，至于能否得到足够层面的信息有关，让柳茗去猜只能是瞎猜一气。

    云棠见柳茗苦恼的神色，笑容越发灿烂，就这么等了好一会，才开口道。

    “猜不出来？那本宫告诉你，是神道。”

    “神道？！”

    听到这两个字，柳茗猛然一惊，可能是神道死灰复燃的消息，甚至远比淮王造反要令人震撼。

    神道，七千年前，智慧生灵对灵气使用的一种尝试。

    最早是依仗灵气法契为凭，将自身魂魄与高山大岳、江河湖海，日月星辰立定契约。

    是为“神灵”。

    山川日月兴盛，则神灵兴盛，山川日月衰败，则神灵衰败，同生死共休戚。

    随后神道发展迅猛，出现以城镇契约的城隍，与一方水土契约的土地神，香火遍地。

    在四千年前，神道发展之绝颠，甚至追上了当时推衍到六境走在天下修行之法之前的武夫。

    成就了不再关联日月山川，而是司掌特殊权能的神道第七境——天庭神官。

    神灵之间体系紧密，阶层井然，土地、城隍听命于山川大神，山川大神以天庭神官为尊。

    虽说神道之内和和睦睦，但神道与山川大地、日月江海共休戚，便注定不能与世间生灵休戚与共。

    人族、妖族的许多行径自然深受其扰，当时神道有多达五位天庭神官，而其余修行门路，唯有武夫推衍到了同层次的修行境界。而武夫一脉修行艰难，并没有五位六境武夫可以抗衡神道。

    最终在道门道祖将道门修行推衍到七境，踏入第七境后，才真正联合人、妖两族推翻天庭，镇灭神道。

    灭神之战，打的山川崩坏，日月无光，是自灵气诞生以来，天地间最大的一场浩劫。

    此战之后人、妖两族经历数百年休养生息才恢复如前，

    也正是在此战后，天下生灵诞生了两大共识。

    神道之路背弃生灵，不应保有。

    天下修行之法，道门第一。

    “前些日子多位上线不同的暗卫，不谋而合的传递出雍州出现大量野祠的消息，本宫收到后，将此事禀报给了父皇。

    最初父皇打算由皇叔查明野祠来源，但有两位暗卫的密信中都提及到，淮王府所在的雍州城外不到百里就存在野祠的情况。打消了父皇的念头。才有了借胡升案出使雍州一事。”见柳茗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云棠温声向他解释雍州案的来由。

    “难怪孙公公会专程嘱咐卑职好生保护公主，也难怪殿下您昨日留书中会有‘既相国寺赠出佛塔，玄英观必有贡献’一说。”柳茗也终于明白了此事的关节，他神色并不轻松，玄英观的灵箓在他身上，等同于此去雍州，他将代表道门，去面对道门与神道的因果。

    随后他想到了刚刚结束的与绮玥郡主的比武，猛然感觉有些荒诞，问道：“既然此行如此重大，为何要殿下前去，又为何让绮玥郡主同行？”

    “因为皇叔。”面对柳茗始终带着温柔笑容的云棠不笑了，她心中泛起难言明的情绪。

    “是了，淮王是七境武夫，天下武绝之一。他与陛下、景王情深义厚，是帝王家中少有的能以生死相托的兄弟情义。

    三司的大人们心里清楚，若是由他们为主使，他们根本不敢去查，若是真的查出淮王与神道有关。这位七境武夫出手，没人能够抵挡。

    而两位殿下代表的陛下与景王，就算真的查出什么，淮王若是还在意兄弟情义，势必不会对两位殿下出手。”柳茗看着云棠落寞的神情心如刀绞，轻声自语道。

    “没错，皇叔若是真有反心，到了最坏的情况，国师的佛塔也可以将我与绮玥其中一人送回玄霆城之中。

    最好的情况，说不定皇叔会看在父皇与景皇叔的面上，出手护佑我们，不过能让皇叔两不相帮也就足够了。”

    柳茗听完点头，至于神道是否存在这一层次的高人无需考虑，道门的灵箓就在自己体内，道门与神道有灭道断法的因果，道门绝不会允许神道的复兴。

    况且涉及各大道统的后两境，如自己与云棠殿下这样的实力，考虑再多也是无用。

    他没有去问既然佛塔只能保护一人回到玄霆城中，为何殿下还要让绮玥郡主同行。

    “也不必太过担心，虽说由本宫作为主使，但三司依旧会有官员同行。儒教与神道有道统之争。作为最鼎盛的三大教派之一，他们自然会有相应的手段。”云棠再次带上笑容，宽慰起柳茗来。

    至于神道与儒教的大道之争，源自于两家的道统根本。

    神道的理念中没有智慧生灵的世间，是最好的世间。

    天地间一切万物在自然掌控之下，不由人、妖两族那般拥有强大力量而撼动山川日月、影响自然规则。

    儒教修行的根本是治人，儒学是治理人的学说，是规矩、是方圆、是公序良俗、是人心所向。儒门的根基源自于生灵的智慧，和规范智慧生灵的行为。

    两者是自然而然的势同水火。

    “卑职会好生保护殿下的。”柳茗也笑了，他笑容如春日暖阳暖人心魄。

    “哼，情况你也清楚了，那张保命用的灵箓就交给本宫吧。”云棠白了他一眼，故作娇蛮道。

    “殿下，唯有此事卑职不能答应您。”柳茗神情肃穆，语气十分坚定

    云棠沉默不语，她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撩回耳后，美的动人心弦。

    今日与柳茗谈论的情况，其实云棠早已知晓，所谓神道复兴是一种可能，以她角度看来，可以说十有八九就是事实。朝廷的暗卫本就是她在掌控，但心里明白相比与人详细说明，带来的感触是截然不同的。

    从收到第一封情报到今日见到柳茗前，云棠并没有什么压力在身，对她而言，这是一次掌控自身命运的机会，若是成功阻止神道死灰复燃，她将立下足以在帝王家主宰自身命运的惊世之功。

    直到见到柳茗后，这位聪明绝顶的公主才真正冷静下来，毕竟惊世之功的另一面，是万丈深渊。

    她答应了绮玥郡主的同行。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她绝不会答应此事。只有绮玥不去，她才能从容的在面对最坏的情况下，通过佛塔逃出生天。

    最初她知道柳茗可以同行时松了口气，是因为明白柳茗在身边，她便有可以完全信任的助力。

    她曾欢喜于两件足以在七境武夫、天庭神官面前保命的法器，正好一件她自己手中，一件在柳茗手里。

    但当她真正见到这个在八年前，她还是个想要溜出宫墙的十四岁小姑娘时，在她哀求之下带她偷偷跑到玄霆城中逛灯市、赏夜景的少年。

    想起了十六岁时，侍女告诉她，柳文举虽是勋贵，但只是子爵之子，除非立下不世之功，否则无法迎娶公主时。她汹涌的悲伤和渴望掌握命运的坚定决心。

    这些年来，她的决心已从只是为了嫁给柳茗，转变成了既是为了能够嫁给柳茗，也是为了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当她见自雍州事件开始后第一次亲眼见到柳茗时，她还是反应过来了，这是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的路途。佛塔能带回的只有自己，带不回自己的心上人。

    那玄英观送来的灵箓与其说是护命法器，不如说是催命的符。

    见云棠沉默了太久，柳茗凑到她面前，嬉皮笑脸道：“殿下，卑职刚刚见到您元神出窍了，您的元神也如这海棠花般美艳。”

    云棠回过神来，瞪了一眼面前正在胡说八道的柳茗，随后她将声音压低：“文举，你要答应我，要亲眼，见我修成阳神。”

    阳神妙法，道门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