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道纪年

第三十六章 道心

    矗立于如今青州北部的古时名山。

    青松耸立、云雾缭绕、百鸟啼鸣,又有淡淡烟火自山顶道观中袅袅而出。

    无论自山外远观,亦或是身处山中,均是如临仙境。

    山间百鸟翠啼,却无野兽咆哮之声,百鸟虽众,声音却并不繁杂,如同早有人为其编好曲目,百鸟随曲而唱。

    至于那山巅的道观,简拙古朴却并不破旧,于云雾缭绕之中,无论如何严苛之下,都不得不提一句“仙家胜境”。

    而道观偏房中,一位青年道人正睁开双眸。

    他先是顺着偏房的侧窗望了望天光几何。

    “天已亮许久,该起床做课业了。”虽说外貌尚青,这位道人嗓音却较为浑厚、隐约间还带着些沙哑。

    远不及柳茗的清亮嗓音那般悦耳。

    青年道人自床榻上起身,穿上显然有些陈旧却清净洁白的道袍,走到偏房中除木床外仅有的破旧木桌前。

    木桌之上是一顶莲花道冠,以及一柄剑鞘之上刻有“澹月”二字的古朴长剑。

    青年道人将双手拿起莲花道冠,一丝不苟地戴在头戴,并仔细检查是否整齐。

    随后将澹月剑负于背上,整理容装后才离开了偏房。

    道观中弟子不在少数,此时也正是前往正堂操行课业的时间。

    许多弟子路上遇见也相互招呼,却无有一人与青年道人搭话。

    他似乎也早已习以为常。

    观内操行课业的正堂颇为宽敞,自天地灵牌之下,按入门顺序放置蒲团。

    青年道人的座次相当靠前,因此他需要穿越许多人的座次。

    而正堂中因人数众多,又几乎同时调息,导致气血之力交叠共鸣。

    要么以自身的气血之力融入,要么以更为高深的道行压制所有人融为一体的磅礴气血。

    而青年道人却并未修行在身,相较于身侧这些道行不浅的同门,他不过是一介凡夫。

    他只得凭借一身意气抵抗着可怖的血气,一路向前走到自己座位上。

    青年道人踏入正堂的同时,气血之力便已如山岳般落在其身。

    第一步便将他压得踉跄,而周遭的其余弟子,虽说同样见怪不怪,但却有意更主动共鸣气血,令他身上的山岳更加沉重。

    青年道人是观主的小弟子,其座次在第二排,要走到那里中间至少需要穿过十八排座位。

    而仅是这十八排座位中的第一排,他就已是走的踉踉跄跄。

    越往里走,便走的越慢,青年道人早已汗流浃背,却依旧坚持向前,哪怕如何踉跄都并未摔倒。

    周遭的弟子似乎也清楚,并未多看他一眼。

    哪怕是身为青年道人师尊的观主也只是闭目调息,并未睁眼看过他一眼。

    随着到达正堂的观中弟子越来越多,堂内共鸣起的气血之力也越发磅礴。

    青年道人洁白道袍已被汗水浸透,膝盖也微微弯曲,除却脊梁笔直,整个身体都有些佝偻。

    好在距离自己的座次已不远,只剩下了五排座位的距离,只是越向前便是辈分越高的观中真修,气血之力也越发凝实。

    同样好在,每天都要走这么一遭,所以青年道人也已有些习惯。

    他终于佝偻着身躯跌坐在属于自己的蒲团上,也只是喘出几口粗气,便开始念诵道经。

    随着早间课业了结,堂中弟子逐渐离开,而青年道人依旧坐在蒲团上,耸拉着脑袋口中念念有词。

    他自是在等待其余弟子离开,正堂中的气血散去,他便能体面些的走出堂中。

    而就在堂内气血已然散去,堂中早已人影寥寥,他伸了个懒腰打算离开时,却听见苍老的声音响起。

    “清鸿。”

    清鸿正是青年道人的道号。

    他这才发现平日里早已离开的师尊,今日仍在堂间,自家师尊呼唤,清鸿不敢不答:“弟子见过师尊。”

    “你仍要坚持吗?”老者目中藏着深切的忧虑。

    清鸿看在眼中,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恭声答道:“师尊,凡间武夫以一腔豪情热血,能在这灵气诞生的两千年间走出这条通天路。我道门理应可以。”

    “我长明观存世四百余年,你是自建观以来天资最佳的弟子。你真要去走一条绝路?”老者听到他的话,眼中担忧更甚。

    “师尊,这并非绝路,武夫将灵气用于淬炼肉身,妖族则用以开慧,蛮族以灵力沟通天地。为何我道门不能独走出一条路呢?”清鸿言辞恳切,目光炯炯,他望着眼前的老者,妄图说服自己的师尊。

    “此事,能靠你一人吗?”老者却越听越难以压制胸中怒火,他近乎咆哮地对自己的爱徒呵斥道?

    而他高深的武道修行下,这一声已是抑制之后的怒斥,便直接将清鸿喝伤。

    清鸿重新跌坐于蒲团之上,嘴角溢出鲜血,但目光依旧坚定:“师尊,并非靠我一人,但这条路总要有人去走。您说我是观中自古以来的天资第一,那就更该由我去走这条路。”

    说罢,他缓了口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再次开口:“武夫修行,先炼体再修心,我道门修行本就是修心。那先修心,再佐以灵气,为何不是条路呢?”

    “你已试了二十三年了,自你十岁上山至今,可有丝毫收获?”见弟子受伤,老者的语气又重新迟缓,低沉问道。

    清鸿刚要开口,世间一切却骤然定格。

    除清鸿外所有人与物皆变作黑白,他面前之人也不再是老者,而是一位头戴莲花宝冠,背负长剑的青年道人。

    盘坐在蒲团上的“清鸿”也不再是清鸿,而是一位眉目俊秀的少年。

    “你会如何作答?”对面那位气质斐然,神韵非凡的“清鸿”笑着望着面前的少年,“柳茗。”

    随后光影一闪,此前的黑白景象再次色彩斑斓,只是坐在蒲团上的人已不再是清鸿。

    柳茗尚未缓过神来,此前他以这位青年道人的身份承受了一切,也旁观了一切。

    此刻面前的老者依旧注视着他。

    柳茗并不如清鸿那般的坚定,只是他眼中有了些轻松的笑意,八千年前的武夫修行最高也不过三境,这等气血之力对他而言如若无物。

    他起身望向老者,对这位始终爱护弟子的老者微微躬身,朗声开口道:“武夫修行是无数习武之人前赴后继而有所成就,无论任何道统的诞生都难逃水滴石穿的积累。

    若是世间不曾有第一位以火烹食之人,或许世间便不会有人族以区别于野兽。

    若是世间不曾有第一位耕种土地之人,或许世间便不会有人族文明代代相传。

    若是世间不曾有第一位将灵力运用于锻体之人,或许世间便不会有武夫道统的通天坦途。

    此事无关对错,唯有以身殉道尔。”

    “以身殉道、以身殉道……”老者口中默念着柳茗所言的最后四字,沉思了许久。

    柳茗则静静地立于他面前,默默注视着这位老者。

    最终老者抬头,目光中有些无奈,又有些释怀:“也罢,或许这便你的路。”

    就在老者话音落尽之时,柳茗周遭的一切再一次风云变幻。

    长明观的一切景象都已不见,他再次来到了那片星海间,只是这一次不再被关在囚笼内,也没了无法抑制的疼痛。

    面前是跌入古潭前隐约望见的那道身影,只是这次清晰了许多。

    一身雪白道袍,头戴玄色莲花宝冠,身后一柄刻有澹月的宝剑熠熠生辉。

    而伟岸之下的是相貌平平的容颜与通晓世事的睿智。

    柳茗起身向这位行礼。

    但那道伟岸的身姿却并未有任何动作。

    回应柳茗的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这声音稚嫩如婴儿,语气却又老气横秋:“大老爷已经认可你了,但要掌握通玄宝箓,你仍有一桩考验要过。”

    “通玄宝箓?”

    “不错,你体内的灵箓也就是我的本体,名叫‘通玄宝箓’,乃是当年大老爷成道之时的伴生之物。”那声音再度响起。

    “你是器灵?”

    “不错,我明白你尚有许多疑惑,待完成最后一桩考验,便能见到大老爷留下的分神。有何疑虑自去请教便是。”

    柳茗这下便彻底明白了当下处境,他点了点头:“那便请吧。”

    “既然如此,就请你走到大老爷的幻身前。”

    柳茗洒脱起身,走到了那道伟岸身姿之前盘腿坐下。

    面前的一切骤然变化,唯一映入柳茗脑海的只有一句话。

    “此行去处乃今日四千二百年前。”

    距今四千余年前,乃是自灵气诞生之前最大浩劫——灭神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