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商人与贼
诸暨县城要比想象中更大一些,而且因为通商车队的人数,使这里还分东市和西市两个集市。
真来了之后,周溯又有些后悔自己一头脑热了。
虽然他通过项籍知道了秦裳蓉和霸天来此采买,可这么大一座城,茫茫多的人,要找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万一对方已经完成了采买与自己交错而过,这一来一回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可就平白给浪费了。
项籍提议跟周溯分路,他去西市找人,周溯去东市。
无论找到与否,都在半个时辰后在城门头集合。
但周溯否定了这个提议。
开玩笑,他这趟出来带上项籍的缘故,很大程度上就是源自于真出了什么事,身边有个保镖。
可这一分开之后,抠脚趾头想也知道,项籍带的那几个护卫会跟着谁走了。
“这样不甚妥当,”周溯道:“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仓促间难免找寻难免看漏看差,反倒容易误事,还不如一起去完西市再往东市,人多也好找一些。”
项籍闻言,觉得周溯说得在理,便点头同意了。
几人一齐向前。
临近关市,熙熙攘攘的声音便大了起来。
此处原为楚地,但如今由秦朝军队接管了这里,自然开始实施新的制度。
只不过新制草创,旧习难消,所以这里常会看到一些店铺和私贩各自叫卖于街,各种货币混用的情况,当然,用的还是以楚币居多。
周溯毕竟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年,虽然常年处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但对各国这种商贸市集的事还是有些了解的。
这个时代,物资既可以说丰富,又可以说匮乏。
物资丰富之说在于生产工具和技术水平的落后,让很多贵重的资源都处于最原始的状态,即被埋在地里,比如说铁。
而匮乏,正是看起来习以为常的东西。
别看每家每户好像都养点猪养点鸡鸭,但普通人家的饭桌上常年都看不到荤腥,而像是诸暨这样的一座县城里面,也就只有一两家的屠户卖肉,要供给整个城镇还有周边。
而这类关市中,拥有自己铺面的,通常是经营一些金器,陶盆,布匹,被褥,以及药材,粮食的店面。
周溯能看到大量的马车停驻在外,大笔大笔地搬运卸货,反倒鲜有散客光顾。
而热闹的,其实是临着街摆开的这些摊铺。
他们要么就是附近的亭里的乡民,比如说猎户打了几只野味,怕麻烦的直接就会卖给屠户,但若是嫌肉价被人压得太低,就会像这样摆在路口,寻求眼缘人卖货换钱,或者交换等价的货品。
不过卖肉的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一些编织的箩筐,手工制品。
这些人费力地吆喝着嗓子,吸引着来往的客商,而周溯和项籍,也饶有兴致地沿街打量,一时差点忘记他们来这其实是为了来找人的。
“溯哥儿,你看那边有不少胭脂。”
周溯的脑袋侧了90度,凝视着项籍:“你要用这玩意?”
“嗨!”项籍气急,如果眼前的不是周溯,他直接要挥拳揍人了。
周溯看到项籍这副模样,也确定楚霸王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了,又问道:“那我也不需要这玩意啊,这是女人用的东西。”
而且,从后世穿回来的,都会觉得涂这玩意巨丑无比。
这就让周溯想起了曾经小学生时代,上台表演涂的跟个猴子屁股一样的,后来的话,化妆技术提高了,就鲜有那么夸张的了。
项籍一副无语地翻了翻白眼:“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但女人需要啊,你不是想讨裳蓉姐欢心吗?”
周溯瞪大了眼睛。
这话是能从西楚霸王嘴里说出来的吗?
他立马回嘴反驳,一副我没有,不可能,你别乱说的模样。
项籍一副看不下去地说道:“你不买这些,总该买点饰品啥的吧,不然怎么讨女的欢心。”
周溯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不说项籍平时毛里毛躁的,见谁都喊单挑,关键是这货现在才十五六岁,竟然比自己更懂女人心?
不过这种事也说不定,毕竟古人生儿育女的早,虽然周礼提倡三十岁以前结婚生子就好了,但连年的征战让人口缺失,所以婚龄都在提前。
像周溯,甚至项籍这样的年纪,很多人都已经做爸爸了。
“那你说……”
周溯斟酌了半晌,倒是真想问问项籍有何高见。
只是话尚未问出,就被一阵喧哗的叫声打断。
众人扭头望去,发现市集的一处已经密密麻麻地汇聚了人群,并且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周溯和项籍对视一眼,后者正是心性好奇的年纪,立即打手一招,朝着人群攒动地方向挤了进去。
待得周溯他们到时,外场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内圈看得出是一家店铺的门口,只见一个穿着绸布巾帻的胖商人,正在拽着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嘴里喝骂着一些难听的话语。
因为夹杂着太多骂人的词汇和方言,周溯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老头是个贼,似乎是被老板人赃俱获了。
这种事其实倒也不算意外。
对吧,毕竟是市集,做买卖的地方。
有这么多人好奇围观也就不奇怪了。
最关键在于,无论是秦法还是楚法,对于盗窃之严苛,那可是锱铢必较,严惩不贷的。当然,惩罚的力度还跟对方偷了什么有关。
周溯看了两眼便觉得无趣,他跟这些喜欢围观看戏的吃瓜群众不同,他是来找老婆的,当下便想要脱身离开,可项籍跟他不同,正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还说着想看处刑什么的。
尤其是是随着一侧人群忽然退开,只见三名身着秦甲的士卒分开人流,朝这边阔步而来。
周溯望向身旁的的项籍和他的两位护卫。
只见三人都神色如常,没有太大的反应,显然是早就习惯跟秦朝官兵打交道了。
见项籍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周溯也只能再度将目光看回场中,只见那脑满肠肥的商贾见得官兵到来,立马抢先一步,窜到官兵面前,先是赔笑着拱手见礼,然后立马又凶相毕露,指着那邋遢穷酸的破落翁呵斥道:“诸位上吏,这个老破落户偷了我的东西,几位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他一脸苦主的模样,说的是声嘶力竭,面上更是已经涕泪纵横。
而随着一众官兵神色不善地齐齐望来,那跌坐在路牙上的老翁,忙不迭地下拜,咚咚叩首,嘴里就只是一个劲地念叨道:“冤枉,冤枉啊!”
几个官兵面面相觑,其为首的那个官兵更是皱了皱眉头,主要是看这老头年纪太大了,这在秦国可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秦律规定,状告老者,必须有严格的诉讼程序,不是你想告就能告的。
就算是证据确凿,七十岁以上的老者,跟身高不足六尺(一米三)的小孩,基本都会减刑或是免刑。甚至根据年纪的大小,就能担任一定的官职,比如说管理乡村的三老,就是按照年龄排出来的,至少一开始是如此。
这些官兵主管市集,跟长年累月在这开店的胖商贾肯定认识,甚至私底下或许没少收贿赂。
当即,觉得事情麻烦的兵头拽了那胖商贾一手,压低声道:“胡三你个浑货犊子,跟个半截棺材入土的老头计较什么,把人撵走就是。还是说你真要闹到大啬夫那里来处理这案子,弄不好人家可以告你个诬告反坐的。”
一句话,让胖子顿时语塞。
他原本见着了官兵,以为自己来了靠山,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可随着官兵这句言辞不善的提醒,他立马想起了这最近几年逐步开始推行的秦法,可不是那些老黄历了。
老头,等于麻烦。
尤其还是这会在这么多人围观下,真闹起来,就算是之后他赢了官司,也难逃一个刻薄和不尊老的名声。
商贾在这时代身份不高,尤其是在重农抑商的大环境下更是如履薄冰,要是再摊上这个坏名声,那自己的生意将来也别提有什么发展了。
念及此,胖商贾咂巴了两下嘴,有些泄了气:“那就让那老头把偷得东西还来,我就不再追究了。”
他暗道一声晦气。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和让步了。
而那几个看守市集的官兵,遂也望向那个老者,道:“老丈,你也听到了,把昧下的东西还回来,你就可以离开了。”
几个兵哥也是想大事化小,才拿这么点工资,就别折腾了。
他们想着,这事可到此为止吧。其中都有人想去疏散那些围观的人群了,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反倒是那坐在地上落魄户的老头不依不饶了起来,一直重复着:“官爷,官爷,冤枉啊,小老头我什么都没拿。”
这还没等几个官兵发话,刚刚隐忍下来的胖商贾一听这话,火气又被撺掇了上来。真不知这样暴脾气的人怎做得了商人这样需要各处担待,虚与委蛇的职业。
他从几个官兵身旁挤出身来,指着那老头的鼻子破口大骂:“听到了吧,都听到了吧,都到了这时候了这老头还不懂借坡下驴?真当我胡三是好欺负的是吧!你在我店里兜兜转转看了那颗玉珠三日,而珠子就是在你来店里后才消失的,当时整个店里除了我就是你,你敢说东西不是你偷的?”
胖商贾骂骂咧咧,嘴里又忍不住蹦出几句脏话来。
但那老头皱紧稀疏眉头,始终坚持:“我只是看那珠子漂亮,所以多看了两眼,但我可没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