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条：维科布，那无信仰的异端，以独特的齿状骨环为区分，永不可摘除。

    ——《卡扎杜尔法典》

    ……

    第一次治疗失败了。

    伊尼斯和埃迪尝试将卡哈做梦的时长缩短，但这并非易事。尽管卡哈的睡眠时间有所延长，但根据埃迪的观察，卡哈做梦的时长并未达到他们理想中的变化。他们只好用治疗惊恐发作的药物，暂时压制卡哈的精神状态。

    伊尼斯的心态没有因为失败受到任何影响，而是再次投身于炼药室研究。这是个枯燥又漫长的过程，但他乐在其中。

    终于在第三次尝试中，他成功了。缩短做梦时长配合上在特定时间唤醒卡哈，通过这样的操作，卡哈醒来时几乎记不起梦境，但他的情况仍然不乐观。

    尽管卡哈没有对梦境的记忆，但他醒来时的焦虑和惊恐仍然存在，且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

    这说明了一个问题——那个生物并非通过梦境带来的精神刺激来影响卡哈，而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卡哈的脑海中，或者说，它在卡哈的精神世界里存活着。

    想要治愈卡哈，调整卡哈自身似乎已经无济于事。既然那个生物在梦境中有实体，那是否可以在梦境中将其斩杀？

    伊尼斯看向蜷缩成一团的卡哈，明白指望卡哈自己去杀死生物几乎是不可能的，或许自己可以，但怎么才能将它引诱到自己的梦境里？

    他想起了艾柯，如果可以通过催眠，让卡哈相信自己能够战胜那个生物，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但艾柯不在。

    伊尼斯很快将这种求助于他人的想法抛之脑后。

    他开始思考一个新的方案。如果他打开自己的精神世界呢？将自己完全放空，敞开心房。

    似乎有点难做到。伊尼斯捏了捏鼻梁。

    今天是和平日，街道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埃迪却忙得焦头烂额，无暇参加庆典。今日来求诊的人格外多，而且几乎都是同一个症状——梦见那只吃人的白色生物，以及醒来之后的惊恐发作。

    “开始扩散了。”埃迪匆匆地洗完手，随意抹了一下脸，坐在饭桌上潦草地吃了几口，“我们只能去压制他们的惊恐状态，但是这不是解决办法。”

    他焦虑地抓了抓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到我们头上。不行。伊尼斯，我们必须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们得除掉那个怪物。可是该怎么办？”

    鹿可吃着烤串，满嘴油光：“爸爸不用担心鹿鹿，在梦里鹿鹿也能叫朋友来帮忙。”

    埃迪无奈地叹了口气，温柔地抚了抚鹿可的背。

    傍晚渐近，天空中的残阳已被一层层迷雾所蒙蔽，院子里仍有十几人在等待。今日温度再一次骤降，雪积了一地，寒风呼啸，树木沙沙作响。人们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和围巾，戴着毛线帽，帽檐压得低低的，挡住了大半张脸，在雪中冻得直哆嗦。

    “直接发药吧。”伊尼斯提议，“都是一样的症状，无需再问了。”

    埃迪也打算放弃常规流程了，与伊尼斯一拍即合。然而他们药物的存量已经不够了，只能提供药方让患者们自己去买。正当他们走出屋子时，伊尼斯的目光落在了马盖的身上。

    马盖站在雪中，皮肤苍白。他轻轻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哟，猎人伊尼斯，没想到你还是一位卡穆呢。”

    伊尼斯对他视而不见，径直走向队伍，将药方一张张发给排队的人，并低声解释着。拿到药方的患者感激地连连鞠躬，将药方小心地揣进怀中，准备匆匆离去。

    但马盖拦住了他们。

    “你们呀，不要被表象迷惑了哟。不要看他和我们亲爱的埃迪先生在一起，就傻乎乎地相信他……伊尼斯……我想，埃迪先生也不知道，你其实是个维科布吧？”

    所有人僵在原地，拿到药方的人如触电般将药方扔了出去。

    “维科布？怎么可能？”埃迪下意识为伊尼斯辩解，“你知道什么是维科布吗，先生？维科布是反抗众神之人，是异端。一个维科布怎么可能会成为心系他人的卡穆？”

    马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信？那让伊尼斯先生掀起裤腿给大家看看？”

    说着，他作势要上前。

    “别乱来！”埃迪吼道。

    伊尼斯冷冷地扫视人群，恐惧和厌恶的情绪在他们眼中清晰可见。他冷笑一声，微抬下巴，轻描淡写地承认道：“没错。”

    埃迪愣住了：“这……伊尼斯，你……”

    他的话语突然缓慢下来，像是喉咙哽塞一般，艰难地吞咽着唾沫。

    马盖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大声对周围人喊道：“听到了吗，大家！伊尼斯不仅骗了大家，而且欺骗了埃迪先生。他是个维科布！快远离他，别再被他蛊惑了！”

    人群开始战栗，仿佛逃避瘟疫一般躲避伊尼斯，拼命往门外挤去。

    “别！大家，不要慌！”埃迪不敢再看伊尼斯，急忙冲进人群制止，“我保证，至少这次的药方是没问题的！”

    ——愚蠢。信神的愚蠢的人类。

    伊尼斯慢悠悠地将手中的药方揣进兜里，下一秒瞬间跃上院子大门的顶端。他俯瞰下方，红棕色的眸子映着飘零的雪花，目光冰冷如刀。

    ——愚昧而脆弱，将神视为尊严，以此隐藏心中的恶魔。

    他缓缓抬起手，手掌张开，感受雪花飘落手心的凉意。

    ——遗忘自己的灵魂，渴求神的怜悯。

    人群渐渐安静，一些胆小者已经转身跑回家，但更多的人仍留在原地，仰望着高处的伊尼斯。

    他们害怕，却不敢退步。

    伊尼斯扬起衣摆，几乎是同一刻，所有人纷纷跪倒在地，双膝砸在积雪上，溅起片片细碎的水珠。埃迪茫然地环顾四周。

    伊尼斯轻盈落下，脚尖踏过人群的间隙，站在马盖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他片刻，紧接着一脚狠狠踢中他的腹部。

    马盖闷哼一声飞了出去，摔在地上，脊背撞上坚硬的树干，疼痛使他痉挛。

    这里倒是有熟悉的面孔。伊尼斯缓步走到一个红发棕眼的男人面前，微微屈身：“你家的……威格。”

    “突发的呼吸困难，无法预测，持续几个小时。”伊尼斯歪了歪头，“风清草四株，苦香三颗，青叶五片。小火三十分钟，加入甘草，每日两次。”

    “你……”红发男人眼眸微微睁大，嘴唇颤抖。

    伊尼斯转过身，走向另一个黑发女子，她的发丝参差不齐地垂在脸前：“你……伊林。手脚抽动，走路不稳，感觉过敏。银叶两片，丹露一滴，宁心草和灵动草粉末各一盖，元草两株，中火两小时，晨起一次。”

    黑发女人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凝视着伊尼斯：“莫……”

    红发男人呆滞地盯着他，良久，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你是谁……”

    伊尼斯不语。他将及腰长发高高扎起，两手上下轻靠，手心朝向面部，举至眼前，遮挡住全部面容。

    他缓缓地上下分开双手，露出如冻结的烈火般红棕色的眼睛。

    数人倒吸了一口气。埃迪失控地捂住嘴，泪水因激动润湿眼眶。

    “拯救你们的不是神，是我。”伊尼斯的声音轻柔而低沉，却如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们心脏之上，震荡他们的胸膛，“我是莫里。我是我自己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