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华

一扶留情

    闲愁苦待花开日,尽是春桃附杨柳。

    一日,赵昱于工舍久待烦闷,便起身出门,于严府后院闲逛。时及仲春,百花争艳,后院宛如花海。远处,飘散着一缕缕“白雪”,赵昱好奇,不禁寻了过去,凑近一看,原是杏花。

    赵昱并非读书人,面对这满园的春色,毫无一丝雅兴(不要说触景生情,品鉴春色,能伫足停留,闻香片刻,也是难为了他),只觉冬去春来,天地徒增些香气罢了。他来回走动着,甚是无聊烦闷,不禁折下一簇杏花,置于面前一抖,欲看花瓣是否会一叶叶飘落。

    “严姐姐,我们去那儿看看吧……你家院子可真大……你看那儿,看那儿……真漂亮……”只闻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赵昱身后传来。

    严筱兰问道银儿(筱兰内房丫头):“银儿,平日里,你最好读些诗词歌赋。今日,看这满园花色,可生了愁端?”银儿微微点头,筱兰掩面一笑,对身旁那群千金姑娘道:“这丫头,最会念书,可惜投错了胎,若是个男儿身,如今呀,不是秀才,就是个举人。”只闻一姑娘道:“那我就考考银儿,刚刚路过桃林……有了……‘非鬼亦非仙’,下句是?”银儿笑着接道:“是辛稼轩的《独游雨岩》,应是‘一曲桃花水’。”另一位姑娘问道:“银儿听好,‘况是青春日将暮’。”银儿立马回道:“李长吉的《将进酒》,应是‘桃花乱落入红雨’。”两位姑娘点头称是。

    离筱兰最近的一女子道:“这样怎能难倒她,我来问银儿。”她问道:“仲春时节,春花最美。都说女怕嫁错郎,女人这辈子,要是遇着了‘讨债鬼’,这一辈子就完了。《诗经》有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就是希望出嫁的女子能生活幸福。可有位佳人偏偏嫁到了帝王家,桃花美人,红颜祸水,魂断他乡。银儿,你能告诉我,谁是这位‘倾世红颜’吗?”严筱兰道:“好姐姐,凭你这番话,银儿如何能猜得?自古红颜薄命的多了去了,即便知道是嫁入帝王家……那也……”出题那女子哼道:“不然怎能难倒她。”她又提示银儿:“银儿,桃花美人哦。”

    银儿边走边思,不时咬咬手指,喃喃着:“桃花美人……桃花美人……”脑海灵光一现:“袁姑娘,我知道了,是杨贵妃。”袁姑娘面露惊叹,满溢钦佩,筱兰不禁扑哧一笑:“袁姐姐,何必如此惊讶。”她转过头,问道银儿:“为何是杨贵妃呢?”银儿解释道:“相传唐明皇和杨贵妃都喜爱桃花,禁苑之中,种桃千株,每到桃花盛开之际,他们便会相约于桃园。唐明皇总爱摘下一枝桃花,轻轻插于贵妃发髻,且都会说‘此花最能助娇态’。所以,要说这‘桃花美人’,最贴切的,应是杨贵妃。”只闻一女子惋惜:“我想杨玉环临死之前并不后悔。她是那么爱唐明皇,愿为心爱之人甘受白绫。天底下的女子,又有几人能遇到自己真心所爱的男人。”她伤心道:“更不用去想,他能如你爱他般爱着你。我家那个……就是……唉……”筱兰微微惆怅:“自古女儿家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她叹了一声气,随后朝众人微微一笑:“难得聚到一起。美景都看不过来呢,那些臭男人呀,都且抛到脑后吧。”

    一行人继续朝前走去,筱兰心头萦绕着一缕抹不去的孤独,眼看年齿渐长,却还是独守空房,无人怜疼,无人敢爱,不禁清郁难耐,感慨着岁月无情。

    “诶,那儿有个人。”一女子指道:“严姐姐,我们过去看看吧。”赵昱转过身,只见一行女子分花约柳而来,一个个妆容端秀,风姿媚人,就连她们身旁的丫头也都颇具姿色,妖艳动人。

    “你……你不去干活,来这里作甚?看你面相,是新来的?”银儿横在赵昱面前,微微眨眼示意,轻声道:“别愣在这儿了,赶紧回去吧。小姐生气了,没你好果子吃的,还不快走。”银儿说了那么多,赵昱愣是一句没有听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筱兰,魂儿早已扑到她的身上。

    来内府办差前,赵昱曾多次出入严府,同严汝贤汇报日常事务,严筱兰曾暗自留意过他,而赵昱却从未曾见过筱兰。

    赵昱身形健壮,负手而立(他左手握着杏花,不愿被人发现),严筱兰早已认出他来,她缓缓走上前:“你在这儿做甚?”赵昱愣在一旁,没有回话,筱兰继续问:“平日在府上,都应承什么差事啊?”赵昱依旧愣着,没回话,银儿急忙拍了拍赵昱,赵昱方回过神,怔了一怔:“我叫赵昱,之前替老爷守山收丝。如今,来府上也好些日子了,也没被安排着活。这不,不知不觉便走到这儿了。”他故意问道:“这位姑娘,您是?”筱兰道:“原是守山的赵昱,这几日我爹去宁波府会见故人,没落着给你排差事。这样,明儿你去找俞管家,去问问他,看哪里还缺人手。”她轻摇着团扇:“就这样吧,你先下去吧。”赵昱轻声回道:“是,二小姐。”

    赵昱正欲离开,只闻一姑娘笑道:“你们快看,他手上还握着一簇杏花呢。啧啧啧,一个大男人,好不害臊。”筱兰忽而愠怒:“我正寻思着你为何来此,原是来采花的。我平日最恨下人攀枝折朵。这个月的工钱,你就别领了,全部扣除。”她朝着那颗被折了花枝的杏树走去,不料误踩滑苔,身子一斜,扑哧向前倾去。赵昱上前,急跨一个大步,一把扶住筱兰。他右手托住了筱兰后背,左手不禁搂住了她的细腰,一时间,四目相视。

    只见筱兰微微一羞,急忙转过头,微怒道:“还不快把我放下来。”赵昱放下筱兰:“二小姐,赵昱失礼了。”他顺势将手中的杏花递给筱兰:“二小姐,我非有心折此花枝,更不是来此采花,这花给你,我不稀罕。”筱兰不屑道:“怎么,你不服气?”赵昱平声回道:“不敢。”筱兰接过这簇杏花:“这杏花一年只开一度,四时之中只占得一时,你可知晓?”赵昱不言,筱兰又道:“你看这簇杏花,有多少是未开之蕊。折花蕊一枚,无异于杀一人性命。人若枉死还有处伸冤,花死无言。”赵昱无奈:“没想到二小姐如此善良,赵昱惭愧。赵昱起誓,从此不折一枝,不伤一蕊。”筱兰走到赵昱身旁,轻声道:“念你刚刚扶我一把,这月的工钱就不扣了。俞初七那儿你也用不着去了,这几日啊,就乖乖待在后院。我要罚你,罚你帮着丫头们一同打扫后院。顺便替我‘葬花’。”赵昱不禁皱眉,筱兰一笑:“好了,你先下去吧。”说罢,她又招呼众人朝前走去,留下赵昱一个人痴痴思索:“这是二小姐吗?不是说她性如男子?还有这‘葬花’究竟该怎么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