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暗花明
“既然如此,老夫也就只能为公子解决其二弊病。”
扶苏心里一边盘算着这位致仕的秦陇旧贵族的能量,一边则是在内心吐槽:你们这帮旧贵族若真有这般能耐,为何还让秦二世胡亥陷于赵高之手?让秦王婴冒险刺杀赵高,才平息朝堂乱局。
“君侯朝堂上可有人?”
王绾自然看出公子的不信任,家道中落,难免让人猜疑。但是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前丞相,二十军功爵顶点的彻侯,况且秦陇豪强间互相联姻不少,他们还是要给老夫几分薄面。
不过,王绾打算抖出一件陈年旧事来取得信任:
“多年前,臣曾上表言,请分封诸公子到四方为诸侯,以御天下。公子可知否?”
当然,怎能不知。秦王政二十六年,王绾、隗状为首的两位丞相与一众大臣请求始皇帝分封皇子为齐、楚、燕王等,重开分封。但受到廷尉李斯的反对,最后郡县制行制全国。
“其中可有隐情?”
扶苏皱眉,觉察到其中并没有这么简单。
王绾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耐心地说道:
“公子可知,荀子有言:桓公之于管仲也,国事无所往而不用,知所利也。吴有伍子胥而不能用,国至于亡,倍道失贤也。故尊圣者王,贵贤者霸,敬贤者存,慢贤者亡,古今一也。故尚贤使能,等贵贱,分亲疏,序长幼,此先王之道也。”
长幼有序,长幼有叙!
扶苏豁然开朗,原来王绾和隗状等人是因为这个才请求始皇帝分封的!
“老夫原以为陛下因兼并六国,诸事繁杂,未将立储之事放于首位。待天下靖平,便可册立太子,结果没想到陛下竟以未立皇后为由再三敷衍。
国本之事岂容陛下独断,自周天子以来此事从未改过,纵使商鞅、韩非等徒也从未质疑,所以臣与隗状二人冒颜犯谏,期以打动陛下。”
“奈何,奈何啊~”
王绾眼神望向虚空,无奈叹息道:“陛下却巧施手段,将此事化为分封与郡县之争,臣等无奈败下阵来。”
县制起于楚武王,郡制源于秦穆公,二者迩来已有四百年。战国七雄皆知其利,岂会轻易弃之而重启分封。汉初的分封也是妥协的产物,及至汉武已不复分封之实。“分封”派败下阵来,倒也不显得奇怪。
只是因此而罢免两位丞相,实难理解。
“老夫是借机脱身。”
王绾明显看出了扶苏的心思,不过公子并没有作为皇帝工具人的觉悟,他自然不会将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这是范少伯离别前留与文种的书信,劝其早做打算,离开越王勾践。这也是王绾“激流”勇退的原因之一。
“陛下愿意与蒙氏、王氏等共游,皆因匈奴。若四方靖平,哪里需要两位猛将?老夫观之,蒙氏兄弟恩宠至极,所谓盛极必衰,祸事或许不远了。
反观王离深得家传,懂得明哲保身之道,即使继承其爷爷王翦武成侯的爵位,也甘为蒙恬副将。这空悬久矣的太尉之职,迟早得落在王离的身上。”
不过王绾还是需要解释一二。
“至于冯氏兄弟,目前虽然位高权重,但是处境与老夫当初无二。辅佐过陛下的这么多位丞相,依老夫看来唯有李斯可从一而终。”
纵使王绾心中有万般不服,对于李斯还是颇为钦佩。以布衣之身,孤身入秦,毛遂自荐,幸得赏识,终成就一番大业,其人远胜于孙叔敖、百里奚。
听到这段话,扶苏差点当场跳起来,后面剧情的结果猜的大差不差,但是过程嘛...过于曲折。
“那其三弊病如何解之?”
扶苏知道这个问题不可过多言说,既然王绾暗示了有不少秦陇贵族依旧支持(嫡)长子继承制,那就不再停留,面不改色地询问下一策。
“想必公子门下早有人为你分析利害,以兵将之威属之,以无过则功诱之。故公子仗义执言,上书劝谏,以示仁德之贤。然公子惨遭贬谪,方知其中之弊,欲亡羊补牢,奈何南辕北辙。只因无功则过!此公子今日之所来。
老夫学究薄浅,无以告之,唯有故事一则,请公子一听。”
王绾的眸光仿佛看穿了一切,这位记载寥寥的丞相早有准备。君子藏器于身,只待此时而动。
“魏文王问扁鹊: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为医?
扁鹊曰:长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鹊最为下。
魏文侯曰:可得闻邪?
扁鹊曰:长兄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于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于闾;若扁鹊者,镵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间,而名出闻于诸侯。
公子可知否?”
这是出自《鹖冠子》世贤第十六篇的小故事,扶苏仍有印象。
“此所谓:善医者无煌煌之名。”
“善!善!善!”
王绾眸中亮点突然炽热,见扶苏已破玄关,双手鼓掌,朗声称赞。
“无功则过,无过则功?皆非上策。此方为百战百胜之术呐!”
“君侯所言,令我茅塞顿开!”
既然双方已经达成了共识,再过多逗留就显得不智。
扶苏在旁敲侧击几番王绾对于诸子百家的观点之后,大致了解到他是一个实用派——黄狸黑狸,得鼠者雄。毕竟王绾作为旧贵族的保守派,对于前周旧官学的态度便是:不支持、不反对、不鼓励、不参与。
事行至此,扶苏这边也就提出了告辞,王绾也尽主人之谊,亲自恭送,显得相谈甚欢的模样。
大厅至大门这短短不足五十步的路上,王绾自出门开始便在扶苏耳边高谈阔论,对茶道更是侃侃而谈,令扶苏疲于应付,只能连连点头,敷衍式回答,根本没细究其中突然的变故。及至上了马车,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隔墙有耳!
就在马车掉要头走的时候,扶苏这才急忙撩开车窗布,远远的朝王绾点头以示明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端坐在车厢内的扶苏无奈地揉了揉自己凸凸的太阳穴,苦笑之余不得不思量起之后的行程。
要不要去拜访下一位呢?
下一位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