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是公子扶苏

第七章 吐露真情

    “哼!”

    甘罗轻哼一声,“我原以为公子沉思良久,又寻高人问道,必有所得,岂期出此陋问。我有一言,公子静听:变与不变又何妨?左迁上郡已成定局,无论如何都难过此劫。何哉?乱策扰命,其行难辨。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公子却拘于小节,而忽大义,左右失据,进退维亟,实乃可笑!”

    韩非子曾断言:儒以文乱法。不管怎样,秦朝打压儒学在民间的影响力已成定局,非人力可违。扶苏这般头铁地往上撞,可不是螳臂当车,被贬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大丈夫做事,悔不改其行,死不改其志。彷徨之人,弱不禁风!”

    扶苏被怼得一阵失神,好在并不是身体原主,对此并无太多感触。但是其中微妙,却被觉察。于是顺着由头讪讪道:

    “先生愿意提点,我自当虚心纳谏。不过,我的忧虑远非如此,还请赐教。”

    “哦?”

    甘罗有些诧异,“不妨说出来听听。”

    然后作洗耳恭听状。

    “不知先生从何处得知我即将监军上郡的消息?”

    从谈话一开始,扶苏就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妥,这甘罗不光自来熟,而且还极度热心,说话多多少少还带了点爹味儿。若不是方才训斥不慎透露出的细节,自己还无法这么确定他就是皇帝派来的嘴替。

    “贬谪之事,除却宫中之人,所晓不过一人而已。先生涉江湖之远,闲云野鹤多年,怎会如此迅捷获悉?”

    公子的意思这么直白,甘罗怎能不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先生好兴致,陛下好手段啊!”

    扶苏咋舌。

    秦国在招才纳士方面确实有独特的优势,统一六国之后,始皇帝尽收天下九流为博士,自己的老师淳于越就曾为齐国博士。

    既然明确了甘罗的底细,这席谈话就此陷入了冷寂,扶苏也将招揽之心放下。

    “陛下可还有其他谕令,还请先生一并说了吧。”

    甘罗轻摇头,“除此之外,公子就没有想问的吗?在下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来这次拜访就是始皇帝专心安排的“心理辅导”,同时他确实也看好这位长子,所以才在言语中不慎过失,露了底细。

    听闻此话,扶苏有些错愕,抬头望向对面风度自若的中年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看着其不似作伪的真诚,才放下好像一点点戒备心。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我之名便取自此。扶苏,香草佳木之意。陛下以此赐名于我,可见其喜爱,寄托着无限的期望。

    可我实难不负期望。”

    扶苏计上心头,有些哀怨地说道:

    “我天资愚钝,幸为帝王之胄,赖陛下集天下名师授课,方知大略。其中,淳师甚为悉心,我才得以登堂入室。尝以宽厚待人,侥得庶民爱戴。

    而后陛下焚书坑儒,我甚为惶恐!韩非之流教我明法理,孔孟之徒教我知廉耻,黄老之辈教我晓天道,此三类者,皆为我师,我不敢厚此薄彼。若陛下恶之,他日又怎会凭此教我,故斗胆劝谏,以期上闻之。

    奈何成拙,未知陛下先见之明。不过贬谪上郡,幸而苟活。每每念此,常叹‘幸甚至哉!’”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是时候打感情牌了,甘罗作为始皇帝的耳目,正好送上门来。

    扶苏将心中腹稿倾诉而出。

    “陛下今年四十有七,秦国国运万世而难终,是我尽孝于陛下之日短,报国之日长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仁孝,非独秦川之人士及儒生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说着,扶苏还以袖覆面,努力挤出了几滴眼泪。

    “公子仁孝,我自知,必当陈情陛下。”

    甘罗起身上前,轻抚着扶苏的背脊,安慰道:“公子信人奋士,百姓爱之,已有贤明,陛下心中自有思量。”

    扶苏见火候到了,擦了擦眼泪,顺势拉着甘罗的手,好似癔语:

    “今日览阅:昔尧德衰,舜囚尧,复偃塞丹朱,使不与父相见也。舜囚尧于平阳,取之帝位。若使丹朱复见尧,则谁登帝位未可知也。我不日北上上郡,此为天意,天意啊......”

    这是取自《汲冢纪年》的一段话,不同于儒生所推崇的上古禅让制,反而揭露了上古权力更替的血腥。

    这也是扶苏目前犹豫的心结所在:自己走后,小公子胡亥便会侍奉皇帝左右,然后随陛下龙巡天下。虽未有舜囚尧之事,但行偃塞之实。

    一旁侍立的甘罗警觉,公子这句话可不像是无的放矢。目前除了长子,始皇帝如同寻常百姓家的老翁一般极其宠爱小公子胡亥。至于取之帝位,在甘罗看来不过是杞人忧天,绝无可能之事。

    看来太子之位已成了公子的魔障。

    甘罗一边反握着公子的手,一边心中思忖着该如何开导。

    “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公子可知其何哉?盖威足以临天下,利足以盖世,天下从之。陛下为何使公子监蒙恬诸将守边?予你威,允恬利。陛下之心昭然若此,公子多虑了。”

    扶苏内心这时才安定,看来身边的人都认为自己已然已是秦国太子,无储君之名,却有储君之实。

    于是,吐出心中不快,仰头凝视甘罗,郑重道:“我有一言欲一吐为快,但又恐干涉朝政,触怒陛下,请先生酌情告诉陛下。

    上之所寿,国之所幸也。右丞相冯去疾,良实忠纯,其兄弟二人皆奉陛下。左丞相李斯,性行淑均,晓畅政事,昔日以廷尉之职辨郡县之利,陛下称之赞之……

    愚以为事分轻重缓急,轻、缓之事,陛下可悉数予之二人,此二人之责也。陛下勿亲躬诸事,当蓄养精力,以备重、急之事……

    不日远离,还请先生多替我看扶陛下。”